钱钟书称他是旷世奇才,季羡林将他视为“心目中的大师”,而他也曾与这两位大师先后并称为“北钱南饶”和“南饶北季”。能被称为大师的学者相继远去,已过期颐之年的饶宗颐也没有度过这个寒冬,于2月6日凌晨逝世,享年101岁。
饶宗颐出版过60余部著作,3000万言。在他身上有很多第一:第一位系统研究殷商贞卜的学者,第一位讲述巴黎、日本所藏甲骨文的学者,第一次将敦煌写本《文心雕龙》公诸于世……他曾把自己的著述归纳为敦煌学、甲骨学、词学、史学、目录学、楚辞学、考古学(含金石学)、书画等八大门类。在中国音乐史方面他也建树颇多,是一位资深的古琴家。其研究成果《宋季金元琴史考述》是中国近现代第一部系统论述古琴艺术发展的断代史。
就像武侠小说里,高手总会有“双峰并峙”,大师与大师之间也常常惺惺相惜。
饶宗颐与钱钟书于1980年在北京相识。钱钟书已届古稀,饶宗颐小他7岁。初次见面,饶宗颐送给钱钟书一本诗词《晞周集》,是他上世纪70年代初客座美国耶鲁大学研究院时所作;钱钟书回赠了一本亲笔批注的《管锥编》。
1998年,钱钟书逝世,北境大师空缺,不久即由季羡林“递补”。2009年,季羡林也走了,留下的空缺至今无人能实至名归,饶宗颐大概是有些寂寞的。全国人大常委会原副委员长许嘉璐说过:“中华文化什么样子?就饶公这样!饶公是中华传统文化呈现于20世纪的最好典型。我可以说:50年之内,不会再出第二个饶宗颐!”
1917年,饶宗颐出生于广东潮安。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胡适在《新青年》发表文章,要创造全新的文学面貌;蔡元培担任了北京大学校长;俄国发生十月革命,建立了苏维埃俄国……出生于这样的年代,注定饶宗颐的学术之路必有波澜,而是否能壮阔就要看他的奋斗了。
幸好,饶宗颐家学渊源,父亲饶锷是闻名岭南的学者,建立的“天啸楼”是潮州最大的藏书楼。在父亲的悉心教导下,饶宗颐“躲进书楼成一统”,打下了良好的传统文化根基。他说自己的5个基础都来自家学:一是写诗填词,骈文散文;二是写字画画;三是目录学;四是儒、释、道;五是乾嘉学派的治学方法。
饶宗颐曾说:“我家以前开有4家钱庄,在潮州是首富,按理似乎可以造就出一个玩物丧志的公子哥儿,但命里注定我要去做学问,我终于成了一个学者。”1935年,18岁的饶宗颐被破格招聘进入中山大学广东通志馆,专职艺文纂修。这份工作让他几乎看遍了馆中收藏的地方志,构成了他百科全书式的学问体系。
此后,饶宗颐历任无锡国专、广东文理学院、华南大学等院校教授。1949年移居香港,任教于香港大学,并先后在印度班达伽东方研究所、新加坡大学、美国耶鲁大学、法国高等研究院、日本京都大学等任职教授。他周游世界,只为讲学,被学术界誉为“国际瞩目的汉学泰斗”“整个亚洲文化的骄傲”。2011年,社长位置空缺了6年的“天下第一名社”西泠印社,饶宗颐当选为第七任社长,他的前辈有吴昌硕、赵朴初、启功……
长年在外讲学,使得饶宗颐“名声在外”,荣誉等身,1962年就获得了有汉学界诺奖之称的法兰西学院汉学“儒莲奖”。但似乎国内知道他的人越来越少,当然他也从来不在乎。有人当面称颂他是“大师”,饶宗颐笑言:“大师?我是大猪吧(潮汕话里,‘大师’与‘大猪’谐音——记者注)。现在‘大师’高帽满天飞,太多了。其实大师原来是称呼和尚的,我可不敢当。”
季羡林倡导“天人合一”,饶宗颐进一步提出一个新概念“天人互益”——一切事业,要以益人而不是损人的原则出发和归宿。“我们要从古人文化里学习智慧,不要‘天人互害’,而要制造‘天人互益’的环境,朝‘天人互惠’的方向努力才是人间正道。”
活得久,有时候会让人忘了他传奇般的学术成就,而把时光当成关键词。曾经有记者采访饶宗颐,跟他握手时觉得手温暖有力,就问他是如何养生的。
不过,真正的大师就是大师,饶宗颐的回答也和养生节目的那些“大师”不一样。饶宗颐笑着说:“我是坐在葫芦里。”这源于元代诗人的一句话,“一壶天地小于瓜”,清静达观、身心愉悦,自然长寿。
2017年11月,“莲莲吉庆——饶宗颐教授荷花书画巡回展”在中国美术馆开幕,百岁高龄的饶宗颐仍精神矍铄,亲到现场参加开幕式。饶宗颐说,父亲为其取名“宗颐”,就是让他宗法宋代理学家周敦颐。周敦颐的《爱莲说》有名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这个名字,饶宗颐不负。
早在2011年,国际天文联合会小行星命名委员会批准,把南京紫金山天文台发现的一颗编号为10017的小行星,命名为“饶宗颐星”。今日巨星陨落,但先生的为学为人,依然如星辰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