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打算邀请你们来北京过年,我们就不回老家了。”我和先生犹豫许久,终于把这句话发给了各自父母。听到微信发送成功“咻”的一声,两人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眼神紧张如预备百米赛跑。
不出所料,1分钟后,手机来电轮番轰炸,带来父母愤怒的质问。
算上读大学,去年是我们俩来北京的第12个年头。每年春节前,我们都雷打不动地履行大多数北漂青年的仪式——抢购火车票。家乡还没通高铁时,上千公里夜行路,有时只能买到可怜巴巴的站票。火车叩响大地,摇摆出令人煎熬的“哐当哐当”。
毕业后,我和先生留在北京工作,之后领证结婚,在两家父母支持下有了自己的房子,小家庭的北京新生活徐徐展开。不过和许多北漂青年一样,春节来临,我们还是习惯于收拾行囊,乖乖回家。北京的新家,终究是被春节排除在外的,没人对此发表异议。尤其对父母而言,老家,必须是春节不容替换的主阵地。
结婚以后,回家也从“各回各家”变为“两家都去”。我们从没为“去谁家”这个问题发生过争吵,只能劳累自己,成全大家呗。春节七八天假期,我们俩一直折腾在旅途,轮流去对方老家拜年,才住3天又马不停蹄上路。
不过跑了两三年后,我们俩开始对“回家”这件事萌生出些许怀疑。“回家过年”的习惯,那个家所代表的空间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方面,我们千里迢迢赶回的家,已然不具备儿时感知的团圆温度。小城亲戚们的第二代、第三代都向大城市流动,“小家独立感”愈发浓郁,好几家亲戚过年时都不见人影,他们或是“逆向春运”,到年轻一代定居的大城市里过年,或是赶新潮出国旅行。大家族聚餐已成如烟往事,我们费时费力回家,几乎只是为了见父母。
另一方面,因夫妻关系必须轮流“赶场”的拜年,说到底最后抵达的只是一个人的家,而不是两个人的。比如,我“任性”躺自家床上睡懒觉、吃零食、看电视,出门自如应对街坊邻居的问候,而我先生,这张老家的“陌生脸”,则总是格外拘谨、小心地和周遭人事打交道,感觉是在完成一件特别艰难的外交任务。反过来,我去他老家时的心境亦如是。
于自己,过年回家渐成空洞的概念;于伴侣,对方的老家终究难以给予自己“家”的真实感和从容感。与其勉强迎合远离于本心的旧俗,不如真正结合生活实际,选择一个符合我们精神需要的过年场所,即北京的新家。
思虑再三,去年春节前夕,我们决定大胆“反叛”一回,邀请双方父母来北京过年。起初自然是遭到了猛烈的拒绝,尤其是两个妈妈不敢相信我们的决定,她们觉得北京终究是异乡,不可能拥有春节团圆的气味和触感。
数次口干舌燥陈述理由和心迹,并历经几轮博弈后,双方父母还是较为开明,决定给我们俩一次“试错”的机会。若是证实效果不好,明年继续走老路子。
嘴上表示不满,行动上仍流露出支持。两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妈妈,于除夕前一周,就源源不断地往北京寄家乡特产和食材,把冰箱和储物柜塞得满满当当。当我气定神闲地往门上贴“福”字时,楼道里的本地邻居也颇为惊异,一位大爷笑嘻嘻地说:“不回老家也好,毕竟你们已经是新北京人了!”
除夕前一天,我们开车到机场接双方父母,全程低眉顺眼,不敢作声。两个妈妈进门后,就开启话痨模式,抱怨家中竟如此混乱,也没有置办好齐全的年货。
相较于妈妈们的焦灼不安,两位爸爸心情反而极其愉快,甚至让我感觉他们内心写满了“如释重负”四个字。爸爸们在家里安坐尚不足半个小时,趁夫人们絮絮叨叨之际,就悄悄裹起围巾毛线帽,出门到南锣鼓巷、后海闲逛了。
除夕之夜,一家六口亲手烹饪了年夜大餐,饭后在清清爽爽的大街上散步、看烟花。正月初一,全家一起去国贸逛街、看电影,不慌不忙。两家父母心情远远好于我们想象。对于他们,这个春节不仅换了数十年一成不变的背景墙,似乎更多了一种旅游度假的趣味。
有父母,有悠长的假日时光,有爱吃的家里菜,北京就是一个热气腾腾的家了,哪里配不上春节的仪式感呢?原生故乡是家,自主奋斗的城市也是家——是深层次契合年轻人精神轨迹的家。既然决定要在这座城市扎根,换一个过年主场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