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头号玩家》上映,贡献了无数电影漫画游戏音乐的“暗梗”,国内单日票房1.56亿元。不久前,弹幕视频网站哔哩哔哩(下文简称“B站”)敲响了“二次元第一股”的钟声,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
二次元经济的盛景可能真的来了。《中国二次元行业调查分析及市场前景预测报告》提出,2017年国内二次元市场规模已达到1000亿元人民币,预计5年后将迎来1000亿美元的市场规模。
我以前做创业版面记者时发现不少投资大佬都喜欢问:请用一句话解释清楚你正在做的事情。这个问题能撇去泡沫,擦掉装饰,直接暴露出能被掂量金钱价值的本质。
要解释二次元,我只能犹犹豫豫地说,这是一群各方面都千差万别的集合体,能分化成无数个圈子,在其中一个圈子流行的东西另一个圈子可能完全不感冒。无论哪个圈子都非常傲娇,把门槛定得特别高,又偷偷希望有人来。那些热情拉客的手段和二次元八字不合。
我采访过的一个潜水教练是军迷,对《红海行动》里出现的每种武器都了如指掌。一个台湾的女研究生是“浆糊圈”的,热衷将不同剧集的影视片段剪辑在一起组合出全新的故事,好像用浆糊粘彩纸一样。一位年轻妈妈在“语C”圈活跃,这个词意为“语言cosplay”,在线上用对话扮演角色,用QQ聊天推进一场大戏。一位小镇公务员则是暴雪公司的死忠。
这些家伙都属于二次元,一个无限广大的亚文化集合体。小众群体对强势主流话语怀着矛盾的微妙心态。“你们不懂我”的情景既让人脆弱,又提供优越感。二次元人设置只有自己人才懂的暗语,识别伙伴,屏蔽可能对自己造成伤害的局外人。
在二次元,我们广泛认同的价值观是:只要有爱就行了。
《头号玩家》里那个拥有智囊团和高级配置的大反派被打得落花流水,就是因为缺了对游戏的真爱。这部电影主题曲是首老歌,早年间刘德华还翻唱过,叫《我恨我痴心》。那是一种二次元人常见的甜蜜抱怨:自知投入太多了,看不到一点实际回报,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乐此不疲。
二次元,就是我们这一代爱过的那些奇奇怪怪毫无意义的世界。
北京大学博士林品告诉我,我们在进入一个趣缘社会。趣缘,就是建立在共同兴趣之上的缘分。“原子化个人”在“孤独和疏离状态中产生了很强的社交需求,再尝试通过新兴的媒体平台,寻求一种新的替代性的集体认同”。
我很喜欢那个次元里的伙伴。刚工作那两年深夜在B站刷视频,总有弹幕心有灵犀,共我眼泪和欢笑。我的一个同事是魔兽玩家,做妈妈的人了,谈起“工会”里的战友还抑制不住激动。《头号玩家》里的大量致敬把观影做成了发掘暗语的一次寻宝,效果不错。要知道,“别人不懂而我懂你”,是多么让人愉悦的体验啊。
我有资本能不计回报地去爱。开放年代,物质丰盈,可以有温饱以外的精神畅游。还赶上免费时代,下载工具和视频网站带来无限资源,汉化组和字幕组辛勤产出。青春正好,精力无限。
爱的起因可以非常草率。我大学时和网友QQ聊天到深夜,反复推敲一幅影视作品同人图的细节,也不过是因为里面某个角色笑的样子很好看。我老公那会儿则沉迷实况足球游戏,昼夜厮杀,完全是因为他嫌看球不如自己上阵过瘾。
爱也会突然转向,圈内相关的术语叫做“爬墙”,从一个喜欢的墙头爬到另一个上。我有一个很神奇的朋友,他和我同是某部动画片的忠实粉丝,翻译了不少国外的报道。后来他因为对其中一个角色的喜爱而爱上了这名角色的配音演员,越走越远,不断被新的闪光吸引。去年年底,我发现他已经业余做了美食“up主”(音频、视频上传者)。
对于那时的我来说,爱着什么不重要,在爱着最重要。冷一点算什么,我们说:爱能发电。
这几年,很多事情改变了。
我曾经视作寻常的赠予被标上了价格。视频网站全面进入会员时代,汉化组和字幕组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其中一些被付费网站收编。原创视频“up主”和画手有职业化的趋势,二次元的经纪人代理逐步成熟。
这是一代人的热爱推动发生的,让小众的兴趣变成了稳定成熟的市场。B站上市那天,我感觉自己像电影《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里参加初恋女神婚礼的男孩子,有祝福有惆怅,她终于走向了稳定幸福,但也不属于我了。
我打开这个站点的频率已经越来越低,也很久不开着弹幕看视频了。那个次元里活跃着新一代,发掘着更新更有趣的世界,挥洒青春,不计成本。
我能做的也只不过是走进电影院为情怀埋单,对那个世界说:“我曾玩得很开心,我很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