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北省秭归县一间借来的会议室里,6个年轻人想和全县青年讨论一件“大事”。“乡村振兴要有青年在,咱们能做些什么?”不久前,在团县委发起的“强国一代”大讨论现场,徐本禹率先发问,希望为返乡青年提供政策支持。不设嘉宾席,没有领导讲话,这位被邀请出席的县委副书记甘当配角,和其他50多名青年围坐在一起。
“我在学习当新时代农民,县里有900多个年轻人和我一样。”黄清华用微笑回应其他人好奇地打量。“这不是被迫作出的选择,乡村长得出庄稼,也能长出梦想。”
36岁的黄清华从高中毕业起就离开家乡。在广东,他当过流水线上的小工,通过奋斗成为一家企业的主管。这个“成功故事”,原本是村里年轻人的奋斗目标。2008年,黄清华杀了个回马枪。村民不解:“人家都往外跑,你回来干啥?”
“不需要解释。”晴晴果园生态家庭农场的负责人黄清华指着眼前一片100多亩的果林。如今,他带领村民创造着每户几万元的年收益。
起初,这个戴着黑边眼镜、穿着西装的“新时代农民”,远不是现在这般从容。他想紧跟潮流发展电商,走了5公里山路才有信号。没有机械化设备,种在山坡上的橙子都得靠人背出去。
“我一次能背150斤,背一天不成问题。”在发动机的轰鸣声里,他驾驶着小货车在仅容一车通行的山路上颠簸。左边是峭壁,右边是长江,一不留神就会翻进江里。同行者闭着双眼,攥紧扶手,而黄清华却哼着小曲。“像不像大片里的风光?”他得意地大笑。
只有过年时,他不那么自信。在外务工的乡亲“衣锦还乡”,几个月的收入就抵得上他一年的忙活。“我的幸福感很难用物质衡量。”黄清华展示着他的“富有”。
橙花开的季节,他枕着山风看星星,谋划发展旅游。他成了村里许多空巢老人的依靠,他们不再担忧“病在家里无人知”。当地的土壤和温度让脐橙一年四季都有好收成,乡亲不再把外出打工当成唯一的选择。家里的日子红火起来,年收入翻了十倍。
“如果不是回到家乡,太多快乐是你享受不到的。”郑云波理解黄清华的幸福。在干过调酒师、房产中介后,2012年,他承包了100多亩果园,准备大干一场。
柚子挂果却鲜有销路。为了让村民有信心,他用比市面上贵一倍的价格向农民收购了7万多斤,自己亏着卖。私下里,他靠唱歌赚钱补贴亏空。因为酷似林志颖,他陆续收到演出邀请。拍摄宣传照时,郑云波坚持穿着演出服在果园亮嗓,为家乡的水果代言。
“农村是个大舞台,田间地头才是青年真正应该登上的舞台。”郑云波越说越激动,干脆抓起话筒唱了起来。他的舞台是辐射200多户村民的2000多亩蜜柚基地,直接帮助70户贫困户脱贫。
在回乡的队伍里,周俊杰算得上“新兵”。2015年,他立下军令状:村子不脱贫,他就不回去。
原本,周俊杰以为依仗竹林风光发展旅游不成问题。当他深入村子却发现,7个组里有5个组不通公路。“每天走悬崖峭壁,我壮烈了怎么办?”他和村支书开玩笑。“那我就在村里给你找一块最好的地埋了!”老书记的笑声响彻群山。
花了1年多,周俊杰促成村里最偏远的路通车,农产终于不用再靠人背骡子扛。他熟悉村里的每个贫困户,但这个经常加班的父亲却连自己孩子书包里装着几本书都不知道。
听完他的扶贫故事,几名青年当即表态“也要到一线去”,还有刚毕业的大学生询问如何加入精准扶贫的队伍。
“决定回乡时,我满脑子都是报恩。”张义波毕业时,本可以留在武汉。9岁时,他没了父母,乡亲们为他凑齐学费,一路将他送进大学。2011年,他重回大山,当选村子里的财经委员,一年收入不过7000元。
旁人说他傻,估计要打一辈子光棍。“我老婆看重的就是我这股傻劲儿。”张义波话音未落,现场就响起了掌声。
借来的婚房里,墙面用蛇皮袋子糊成。墙上的婚纱照是张义波唯一送给新娘的礼物,但他带给村民的却是一份“厚礼”。这对夫妻贷款30多万元,把荒芜了十多年的茶园改造成梯田,种上核桃树,成立了村里第一个合作社,让贫困户在家门口就能打工挣钱。
“青年回来了,乡村才红火。”作为抛出问题的人,徐本禹最后一个发言。在讨论的3个多小时里,这位县委副书记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几位发言者。
“奋斗的青春最幸福,当你把小我投入大我,人生就会出彩。”徐本禹曾用两年时间去贵州山村支教,教室在山洞里,没有通电,学生只能点着蜡烛上课。在2004年“感动中国年度人物颁奖典礼”上,很多人通过崎岖的山路和倾颓的教室,认识了这位志愿者。
大山滋养着这个年轻人的心性,他被现场的年轻人称作“实干派领导”,“接地气,不打官腔”。下村调研前,他仔细翻阅县志,做足功课。大年三十那天,他没惊动任何人,自己搭车去贫困户家过年。参加这次讨论前,他准备了近8000字的分享提纲。
徐本禹想起当他大学毕业时,青年以“到西部去、到基层去、到祖国和人民需要的地方去”作为人生选择。听着现场讨论,这位县委副书记觉得,虽然十多年过去了,青年的选择依然未变。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李玥 见习记者 李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