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版
缩小
全文复制
上一篇2016年，瑞典斯德哥尔摩音乐厅，鲍勃·迪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以表彰他“在伟大的美国歌曲传统中创造了新的诗歌表达”。这是诺贝尔文学奖首次颁给音乐人。“我觉得自己先是一个诗人，然后才是个音乐家。我活着像个诗人，死后也还是个诗人。”他说。
音乐和文学是近亲，关系千丝万缕。最震撼人心，极具文学表现力和时代影响力的歌词，一样是最伟大的诗歌、最伟大的文学作品。
在这一点上古今概莫能外。一千多年前，北宋都城汴梁，作词者柳永挥毫泼墨，缱绻的文字很快成为歌伎嘴里的小调，火遍全城，成为最时兴的音乐。在黏合文学与音乐方面，鲍勃·迪伦与柳永一脉相承。
当时在京城胭脂圈流行这么一句话：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哥；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中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只要能结识柳永，Gucci、LV全不要了，富二代也不见了。
那大概是娱乐圈的偶像初生代，女人们追捧他，为他投票砸钱，让他赖以为生。倒不是这小哥长得多帅多乖巧，柳永深谙女性心理，靠才华写出了歌伎的爱恨情仇。一张张樱桃红唇唱出的，是那个时代最伟大的文学作品。
在宋代，歌伎的演出效果取决于演技和演唱的词，演技靠个人的勤奋练习，而词则靠词人填写。歌伎为了使自己的演唱吸引观众，往往主动向词人乞词，每个人都想拿到新歌首唱权。
柳永将作词工作室开在歌伎的红罗帐旁，开启了与歌手们“同吃、同住、同创作”的生活模式，佳作不断，存世柳词中涉及歌伎情感方面的约150首，“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
这样一位古代的鲍勃·迪伦，先锋时髦，但人生之初，他和所有读书人的目标一致，求取功名。
柳永算个小官二代，幼年跟随父亲的调任东奔西跑，根正苗红。咸平五年（1002年），柳永计划进京参加礼部考试，由钱塘入杭州，因迷恋湖山美好、都市繁华，遂滞留杭州。次年，柳永作《望海潮·东南形胜》拜谒当地官员，既描绘了江南盛景，也拍了马屁。这首入选中学课本的词，令他一鸣惊人。
江南实在太好玩了，柳永沿汴河到苏州，不久又入扬州，整整玩了5年。第六年，他总算进入京师，将帝都的“承平气象，形容曲尽”。
春闱在即，柳永踌躇满志，自信“定然魁甲登高第”。及试，真宗有诏，“属辞浮糜”皆受到严厉谴责，柳永初试落第。其后15年里，他落榜了4次，最后愤而离开京师。这是一个公务员考试屡败屡战的故事。一直到50多岁，换了皇帝，放宽录取条件，柳永才总算登上进士榜。
做公务员是既定的人生方向，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但造化弄人，多少年之后，没人记得这个执着考取功名的小官，柳家公子在娱乐圈的鼎鼎大名反而延续了千年。
柳永让流行成为经典，将生活写进诗词。诸如代词“我”“你”“伊”“自家”“伊家”“阿谁”，副词“恁”“怎”“争”，动词“看承”“都来”“抵死”“消得”等，柳永都反复使用。文学在他那儿不再高高在上。
柳永是第一位对宋词进行全面革新的词人，也是两宋词坛上创用词牌最多的词人。就连向来耿直而毒舌的苏轼，评价柳永时也说，人们都说柳三变媚俗，但你看看他的“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怎么样？依我看，即便是境界高妙的大唐诗人，也不过如此嘛。
夜夜笙歌中，回想起功名，也许是个隐隐的痛。但他“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活成娱乐圈的精神图腾，表达了人生观和态度。
他的词作厉害到什么程度呢？据传，本来已不再动南宋小朝廷心思的金国老大完颜亮，在读了柳永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后，实在受不了那生香活色的诱惑，竟然又起了投鞭渡江，南下灭宋，把美得不像话的江南霸占过来的邪念。
他是体察人心的妇女之友，描摹的是时代的骊歌。在大半生的困苦中，歌伎一直资助他。去世时，身无分文，无亲人祭奠，姐妹们念他的才学和痴情，凑钱替其安葬。每年清明节，又相约赴其坟地祭扫，并相沿成习，称之“吊柳会”，一直持续到宋室南渡。
崔健曾经说鲍勃·迪伦，越是不代表谁，他的影响越大，那些总是想代表时代的人，越无法获得持续性的影响，那个时代过去了，他们就过去了。柳永靠当公务员名垂青史的愿望终究没能达成，但北宋的繁华落寞尽收他的笔下，透过音乐、透过文字，让今天站在长三角经济圈的人们，还能感慨：钱塘自古繁华。
杨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