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发生时,我正跟同学骑车前往学校。突然,路边的人都惊恐地往马路中间跑。我停下车探究情况,才感觉山摇地动——地震了!
楼房的砖头和玻璃一直往下掉,楼体摩擦发出“嘎嘎”怪响,整座小城笼罩在一片尘埃中……那一年,我16岁,我眼前的世界,是土黄色。
我跳下自行车,慌张地跑到马路中间,却发现马路实在太窄,如果楼倾塌下来,竟然无处躲藏。那两分钟,漫长而煎熬。在这两分钟里,同学的奶奶被倒塌的墙体砸死了,就隔我一条街;认识的叔叔以为房子要塌,跳楼摔死了……生命,从未如此脆弱。
身处地震之中,我并未想到其破坏力如此之强,波及范围如此之大。地震过后,我居然还骑车去学校上学。同学们三三两两来到教室,都在谈论刚刚发生的大地震。过了好一会儿,班主任走进来呵斥我们:还待在屋里干什么?!赶快去操场!
再后来,学校放假,我回家的时候,发现母亲焦急地等在小区门口,后来她说:“地震那一刻,她吓瘫在厨房里,一个劲地喊着‘我娃儿在哪里’。”在我回家前的那几个小时,她度过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在这场大灾难面前,作为母亲,她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孩子。
随后就是兵荒马乱般地躲地震。超市的存货早被抢购一空,我和母亲成了“逃难”大军中的一员。我们寄居在郊区一亲戚家的门面,每天十几口人熬一点稀粥裹腹,总算安定下来。
无穷无尽的余震,让人几昼夜合不上眼。三天后的深夜,一次强余震导致附近的化工厂氨气泄露,刺鼻的气味让我们喘不过气来。我们把水泼到衣服上捂着鼻子拼命跑,但鼻腔中的氨气味却越来越浓,我几乎要窒息了。我当时想着,地震没把我震死,倒是余震导致的氨气泄露要把我毒死了,这个世界好荒诞。好在,消防车来了。消防官兵把我们运送至安全地带,第二天我和母亲就去了乡下老家投靠亲戚,直到一个月之后才返回。
地震之后,许多人对震动都特别敏感,我也不例外。常常外面压路机开过,引起楼房震动,我都会下意识地担心是不是地震了。我的母亲在很长一段时间,每次上楼都觉得楼梯在晃。经历过这么一场大地震,每个人对地震多多少少都会产生一种类似应激反应的东西。
当然,地震的“后遗症”远不仅于此。2010年,我高中毕业,填报了提前批志愿,随后顺利参军入伍。当年,我们班有80%的男生参加了军检,30%被录取为军校生或国防生。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地震给我们造成的影响,不过当年人民子弟兵的英勇行为,的确给我们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后来,我毕业分配的单位恰好是曾经参与汶川救援的队伍,我的队长是当年第二批成建制进入汶川县城的。从他们的口中,我了解到了更多背后的故事。
当年参与救灾,他们是写了遗书的。他们在大山、落石、悬崖中徒步了两天一夜,救了很多人,也挖出了很多遇难者的尸体。汶川地震救灾工作结束之后,他休假回家,把自己关在卧室整整一周,直到现在,他仍然不想吃肉。
听他讲完,我好几个晚上都在做同样的梦,我梦到又发生地震了,而自己那时候已经不再是学生,而是一名军人。我好像成了队长,不停地在废墟里穿梭。我的手被磨破了,整个城市好像睡着了一般,只有我一个人在那里挖呀挖……
汶川地震,不敢回忆,又无法忘记。2016年,南方洪灾,我的高中同学给我打电话,说自己在大堤上连续奋战了5个昼夜,很累,但他说,看到身后未被洪水侵犯的村落,他的心很甜。是呀,10年前的我们,面对灾难如此无力;10年后的我们,拥有了更多勇气,一往无前。
袁子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