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小敏的父亲前些时候去世了,我担心她承受不住,在她家办白事的几天里,我一直陪伴在旁。小敏平静的表现让我松了一口气,但也多少感到不解。这几天里,她没有掉眼泪,即便在告别仪式上,不算至亲的朋友们都哭了,她也没哭。回来后,我猜想在感谢帮忙亲友的午餐中,她可能会忽然爆发,然而并没有。从头到尾,仿佛小敏只是母亲请来的帮手,理智而不带感情地操持着一件悲伤以极的事。
半月后,和小敏在一个朋友群里聊天,她忽然说,昨天看了一部电影,在影院哭得一塌糊涂,特别丢人。
看电影哭得一塌糊涂,亲人离世却能那么平静,这个逻辑我搞不懂。直到一夜梦醒,我忽然记起自己13岁那年。
一向矫健硬朗的爷爷在那年生了很严重的病,因为病程发展出人意料,爷爷又上年纪了,做手术就成了天方夜谭。家人决定不告诉爷爷真实病情,带他回家,起码可以舒服地调养,有家人陪伴。很快,那一年的春节来了,那也是爷爷和我们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春节。
说是不提实情,但我总觉得爷爷对自己的病是了然的。除夕,吃过团圆饭,我坐在爷爷床榻边,一向不善言谈的他握着我手说了好些话。我不记得说了些什么,但记得爷爷的大手很温暖,像他平时一样指甲修剪得光洁细致,保持着一位儒雅老绅士对自己生活细节的关注。
一个多月后,爷爷去世了。那天放学我照例去奶奶家,看见奶奶一边抹眼泪,一边和姑姑诉说着。我脑子蒙蒙地听姑姑说,爸妈留在医院里料理,她先赶回来陪奶奶,然后带我去看牙齿——那阵子我正在做牙齿矫正。我和姑姑骑着单车,一路上我木讷地回应着姑姑的话,内心五味杂陈。这种木讷一直一直延续到了爷爷葬礼的当天。
我清楚地记得,告别仪式时,一位阿姨、爷爷的同事挎着我的胳膊说,闺女再看看爷爷,再看看。她大概怕我忽然嚎啕起来或者脚下发软,但是我平静地和爷爷见了此生最后一面。他因为病重而消瘦下去的容颜,在我眼里仍旧很英俊,就像睡着了一样。
转天到了学校,我表现如常,只告诉了特别要好的朋友,而当她表示关切时,我连忙说没事没事。可是后来,我常常夜里梦见爷爷,忽然呜咽着醒来,然后赶紧擦擦泪又睡下。这样的日子大约断断续续出现了好多次。
最近和小敏见面吃饭,我不触碰她的伤痛,对她父亲只字不提,我们如往常一样,说了好多有的没的,聊聊其他朋友的现状。这一餐快结束时,忽然沉默半晌的小敏说,要没有那一场电影帮我宣泄出来,我可能就憋死了,真的快憋死了。我心头一紧却什么也没说,服务生端来餐后的咖啡和水果,我推到她手边,嗯了一声。
史潇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