杠精,为杠而生,妖孽也,古已有之,今多出没于互联网。
谁的身边没有几只杠精,你说西瓜是圆的,他说也有方的。专业捧哏,先杠再说。善用“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句式,让人想顺着网线爬过去打人。
差不多一百年前,鲁迅先生就已经总结出杠精的经典言论:“洋奴会说洋话。你主张读洋书,就是洋奴,人格破产了!”“你说中国不好。你是外国人么?为什么不到外国去?可惜外国人看你不起……”“你说甲生疮。甲是中国人,你就是说中国人生疮了。既然中国人生疮,你是中国人,就是你也生疮了。你既然也生疮,你就和甲一样。而你只说甲生疮,则竟无自知之明,你的话还有什么价值?倘你没有生疮,是说诳也。卖国贼是说诳的,所以你是卖国贼。我骂卖国贼,所以我是爱国者。爱国者的话是最有价值的,所以我的话是不错的,我的话既然不错,你就是卖国贼无疑了!”
逻辑满分!
有人说,惯于网络低级言论的人很多,那些俗称喷子或键盘侠的人,辨识度高,存在感差。但杠精不同,这股冉冉升起的新势力看似温和,时而友善,实际上是互联网公害。
浩浩荡荡五千年,少不了杠精在历史的长河里扑腾。其中不得不提一位千古大杠精毛奇龄。苏轼有句诗“春江水暖鸭先知”,他梗脖撇嘴说:“春江水暖,定该鸭知,鹅不知耶?”
这位大哥抬杠事迹非常之多,朱熹出了本《四书集注》,他写了部《四书改错》;宋人讲《易经》,他推倒立《仲氏易》。遇有异说,必“搜讨源头”“字字质正”,好持自己独特见解。梁启超评价说,“其纯然为学界蟊贼,煽三百年来恶风,而流毒及于今日者,莫如×××、××、×××、毛奇龄……”
网上杠不过,线下还约架。有一次毛奇龄跟李某谈论韵学,李某对顾炎武赞不绝口,毛奇龄听了,大骂其邪妄,李某站起身激辩,毛奇龄挥拳就打,李某人高马大,把毛奇龄打得鼻血直流。
毛奇龄还能一边不停笔做文章,一边跟老婆对骂,若骂不赢,则挥老拳,再回来静心作文。实乃杠精中的战斗机,臭不要脸的家暴者。
今天继承毛大哥衣钵者众多。他们并非都青面獠牙,但善于给创作者添堵,容易给人气出内伤。中国古代还有一些优秀的杠精,甚至杠出一股可爱劲儿。
南唐宰相冯延巳写词有固定开篇,最得意的一句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皇帝李璟杠上一句:“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南朝梁诗人王籍作诗“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王安石弹幕吐槽,“一鸟不鸣山更幽。”
金圣叹也是杠精中的翘楚,他批《西厢记》,认为长亭送别后,这本书就该结局,不应该再续写后面张生和崔莺莺团圆的场景,但原作者已经写了。金圣叹就批道:“何必续?如何续?偏要续,我便看你续!”
杠精一不小心就浇灭内容生产者的创作欲,有人直接不写了,也有人在分享看法之前,要先写几条声明,写上文中没提到的不代表作者反对,谨防杠精作乱。但是,专业抬杠五千年的“杠精心理”,丝毫没有动摇的迹象。
学者说,人们需要说理,因为说理比不说理更能找到真实和公正的东西,人天生有足够的能力接受真实和公正的东西。然而,“理性”是健康而可持续的公共对话的基础,“理性”不仅指明晓事理、辨知是非,而且还指说服别人,提供敞亮、清晰、恰当的理由,并倾听别人的合理之言。
而形形色色的杠精们,可以用元代戏曲家关汉卿的《一枝花·不伏老》总结:“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拉铜豌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
打打嘴仗,倒还罢了,在古代,有两位先人不用说的,直接拿生命抬杠。
春秋时期,介子推为救主人重耳,割股奉君。后来重耳当上国君,赏赐众臣,唯独遗漏了介子推。
“我为祖国献大腿”的介子推觉得羞辱,就带着老母亲进山归隐,忘却这个冰冷社会。重耳后来经人提醒,终于想起介子推,赶紧派人寻找。
介子推玻璃心,决定不接受这份迟到的感情,躲在山里不愿见重耳。重耳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让介子推出来感动一下。各种方法试尽后,重耳竟然放火烧山,逼母子出来。 等火灭后,只剩介子推和母亲的尸体,紧紧抱着大树。
重耳大惊,为了纪念介子推,宣布以后每年这一天都不能生火。据说,介子推死前抱过的树,突然生出了青叶,重耳就把介子推死后的第二天,定为清明节。
用生命代价换来的清明节,也算是抬杠的新高度了。不知道放火的那一刻,重耳是怎样的心情,但有时,杠精之言确实让人抓耳挠腮胸闷气短火冒三丈,攻击力直逼放火烧山。
杨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