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同学叫小王,他的身体总在晃荡。”唱起半个多世纪前和同学一起排演反映“不读死书、不死读书”的快板剧《不做啃书匠》的台词,83岁的中科院院士宋振骐不禁有些手舞足蹈。
宋振骐始终激情满怀地行走在各地科研院所和煤炭矿区,甚至眼下计划跨界写一本新时代政治经济学著作,阐释产业布局和民族发展的关系。
从一个旧社会工人家读不起书的穷小子到我国煤炭与煤矿领域第一个中科院院士,他说,“决定人生高度的,除了脑力还有体力”。
究其一生,犹如一枚硬币的两面。
一面,是国家命运的转变为他提供了成长的机遇;另一面,他将青春理想和国家前途相结合,成就了自己的远大前程。
苦难是成才的财富
1935年,宋振骐出生在湖北汉阳兵工厂的工人家庭。
抗战爆发后,随着国民党军队的节节败退,工厂不断内迁。从记事起,宋振骐就为生活所迫,拾柴、捡炭,从大食堂饭桌上和剩菜缸中捞取残羹糊口。
在贵州桐梓,父亲因闹事被关在监狱里,母亲一边给人做保姆,一边在街上挑着担子卖米粉。记忆中,裹了足的母亲总是走得飞快,宋振骐和哥哥一路跟在后面。
逃难到重庆后,父亲进了当地的兵工厂。一位姓李的厂长对工人很好,办起了子弟小学。
逃难的大学生宋鸿福在子弟小学任教,经常到宋振骐家蹭饭,他愿意资助小振骐读书。从此小振骐认了宋鸿福做“干爹”,改名宋振骐。
工人的孩子能读中学了,人生一下看到希望。
三年级以前总是勉强及格的宋振骐成绩蹭地一下子上来了。全校有800多学生,“七门功课,我是全校第一名”。
“苦难是成才的财富”,追忆往昔,宋振骐说,在红通通的炉灶内扒煤块,下雨天到山上采蘑菇,夜里到水中摸鱼捉螃蟹,把人的能力锻炼出来了,“摸鱼不是随便摸的,流水、死水、鱼在哪里,都是要动脑子的”。
1948年,宋振骐考进了重庆市立第一中学。相对于当时的三中(重庆南开中学),一中是一所贫民中学,穿棉袄,系草绳,吃大碗,是这里的传统。
学校一度搬到沙坪坝的山洞中。大一点的同学带着学弟学妹,上山砍木头、打蛇、做二胡。作曲家刘建华的曲子《病中吟》《良宵》唱出了穷困少年的忧愁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艰苦的生活中,同学之间互帮互助,结下了深厚友谊。学校平时吃的都是莴苣叶子空心菜,一个月才打一次牙祭。高两届的王斑玉学长帮厨,就偷偷叫上宋振骐进去吃点猪肠子补油水,“那味道当时觉得非常美好”。
其时,学校里聚集了一批好老师,很多甚至是从知名大学来到这所穷人孩子的学校。
同班同学周唯生的母亲教语文。这个当时30多岁的老师,讲文学的美,讲人的感情,也讲对光明的追求。宋振骐至今喜欢读《风雪夜归人》《牛虻》,“都是这位好老师打下的基础”。
音乐老师李启华,完成了对宋振骐音乐的启蒙,也给了他人生的启蒙。全学校有一架钢琴,只有10个人有机会去练,演过话剧的宋振骐名列其中。每星期一次学习,李老师教他认识了五线谱,也教《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教学生反饥饿反内战。
宋振骐的成绩一直处于排头,连续两次跳级,5年时间读完中学。
决定人生高度的,除了脑力还有体力
1953年,宋振骐高中毕业。
他各科成绩全是5分,又爱好音乐、文艺,在同学们眼中,前途无限广阔。在选择报考学校和专业时,他被新建立的北京矿业学院(今中国矿业大学)吸引住了。
“采矿是同千变万化的岩层作斗争的光荣事业”,他郑重地在报考志愿书的第一、第二、第三志愿栏上都写上了“采矿系”。
1956年,正在上大学的宋振骐和班级同学一起自编自演创作了快板剧“不做啃书匠”。剧中还原了一个“一心一意学习,但是学习方法不注意,不知道要锻炼身体,最后一无所成”的啃书匠形象。
这部剧目几乎演遍北京市的大学和中学。在中南海怀仁堂演出后,受到了周恩来总理的接见和表扬。宋振骐至今清晰地记得周总理的话,“哎呀,我好久没有和年轻人在一块了,我要再这样的话,我就和你们的啃书匠一样了”。
不读死书,不死读书。宋振骐自己就是最好的践行者。
校园里,宋振骐如饥似渴地学好每一门课。他爱读《实践论》《矛盾论》,注意研究学习方法,喜欢思考、类比、归纳、推演。
学《理论力学》时,由平面运动刚开始进入刚体转动,宋振骐就推出了刚体转动的运动学、动力学和能量原理的全部方程式。
这位好强的年轻人当时还暗自窃喜,以为是自己的发现和创造,后来一看书才知道里面全都有了,“虽是无知的表现,但却锻炼了独立思考的能力”。
宋振骐学生时代的考试和今天大有不同,每门课都有口试。进到考场抽签,好几十个题抽上三四道。
“你想象现在考试弄机会带个小抄,那是不可能的。”宋振骐笑言,必须全本书都清楚。笔试的题目都做对了是3分;提出的问题都答对了是4分;最后再问一个额外的题,才能拿到5分。
如何提高效率,宋振骐的第一个方法是统筹安排,“在通看的基础上定学习计划”。所有书全部看一遍,懂的,不懂的,该问老师的,自己要解决的,心中有数了再定学习计划。
他见惯了不少同学一上来着急忙慌开始看书做题,眉毛胡子一把抓,到临考前才惊觉内容没复习完,“重点就抓不住了”。
其次是倒逼控制时间。今天要读多少,打个勾,严格控制时间。最后本来定的每天要10个小时,“只用了6个小时,就赚了4个小时复习巩固成果”。
还有一个绝招是“举一反三”。不是每一个习题都做,但同样一个题,用几种方法去求解,显然做的时间就少了,知识点又能连到一起了,效率反而更高。
临场考试之前,宋振骐总是胸有成竹,只要重要的公式背一背就行。“考试从来没有失误,都是5分。”
“光有为学之心,你不讲方法不行,你没有身体基础也不行的。”半个多世纪的求学治学生涯,宋振骐见惯了不少像快板剧中“小王”一样的学生,认为坐在那里学习就是学习,“你为什么坐在这里学不进去啊,成绩为什么起不来啊?你身体不好!”
于他自己而言,中学时开始打篮球,拉二胡、弹钢琴,经年不辍。他成名的经典理论“同矿压抗衡”研究过程是最好的佐证。
在开滦矿区,他带领学生分3班24小时连续观测几百根支柱。每天在井下工作10多个小时,晚上还在灯下从纷繁的数据中探索岩压的奥秘。就这样,他带着学生整整奋战了100天,“没有充沛的精力体力,根本不可想象。”
青少年一代如何找到自己的学习动力
进大学采矿系,宋振骐开始了60余年与矿山相伴的人生旅程。他始终以矿山采场为自己最大的实验室,每年一半以上的时间在矿区一线。1991年11月,因为发展采矿工程学科理论及应用于工程实践上的“系统地”和“创造性地”工作,宋振骐成为我国煤炭与煤矿领域第一个中科院院士。
母校中国矿业大学向青年学子如是推介——宋教授的成才之路再一次证明:人只有树立远大理想,才能有远大前程。
这恰似一枚硬币的两面。
一面,是国家命运转变让他有了成长的机遇。新中国的成立,国家的蒸蒸日上,让一个看不到人生前途的少年走进了大学校园。
另一面,他把自己的青春理想和国家前途相结合,在一辈子“同千变万化的岩层作斗争的光荣事业”中为国家“工业的粮食”——煤炭开采保驾护航,成就了自己的远大前程。
长期和青少年一代的接触中,在这位老院士的眼里,今天的年轻一代优点不少,知识面广,学习新事物新技术很快。
但他也关注到一个现象,不少学生中学阶段非常努力成绩很好,但是一到上大学或者读研究生就松懈下来,“突然发现自己很累了”。
“不是他们的学习方法不对,是他们学习的动力不行。”宋振骐院士分析,今天的教育中,大量充斥的是为了考试升学而学习,市面上最流行的就是考题、模拟题,怎么保证题做得越多,将来分数越高,“更多是为了考试的教育,考学第一,分数挂帅,不是为了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的教育”。
青少年一代该怎么找到自己的学习动力呢?
宋振骐认为重要的还是改造当前的教育。要学习毛主席的“三好”理论,“身体好,学习好,是为了工作好”。
在他看来,对于今天的青少年,激励了几代人的“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召唤依然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
“小学生还很懵懂,到了中学,正是人生观世界观养成的关键时期。”他把目光投向了这样一代人。
他呼吁上中学必须读历史,读中国的过去、今天和未来,知道这个曾经饱受苦难的民族从哪里来,告诉他今天遇到的很多困难,应该研究这些困难,然后找到新路。
但他同时也意识到,人生动力的培养决不是灌输,这位一直走在创新路上的老人说,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面临着新的时代背景,这对教育工作者,对教育管理部门提出了新的课题:教育的方式方法怎样跟今天去结合,“关乎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