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胆大的女儿开始准备艺考时,竟然也怯生生的。她不敢去跟班主任坦白,担心这位她喜欢的物理老师对她失望;她想象班主任老师看她的惊诧表情,“我的物理科代表,是要冲清(华)北(大)的,怎么能去艺考?”
女儿所在的武汉二中以理科闻名,理化生竞赛的牛娃一抓一大把,学艺术的孩子少而且边缘化。在这所名校里,高考选择大文大理是阳关道,而艺考更像走独木桥。有人说,艺术,那就是一个“玩意儿”,非正途,日后岂能养活自己?
自从高一第二学期分科,女儿坚定地选择学理科之后,我希望她学医、学金融,甚至继承她老爸的衣钵去华科学机械,那以后的工作嘛,妥妥的。谁知道,她突然找到了“戏剧的艺术”,这个对用公式和生活现象就能定义的理科来说,是玄之又玄的梦想。
现在看来,女儿想学艺术是蓄谋已久的。打五六岁开始,她就沉迷于各种戏曲,我们家的电视常年锁定在戏曲频道,她学着各种唱念坐打无法自拔,多冷门的地方戏只要一开演,都能让热闹的她安静下来。带她看了各种戏曲、话剧、舞剧,甚至红色样板戏,记得小小的她看《锁麟囊》,时而拍手笑,时而掉眼泪,那种审美的忘我让人动容。
小学她迷上了《红楼梦》,最开始是少儿版的画书,五年级开始读人文社的版本,至中学反复读,成了她最爱的枕边书。高中她买了《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厚厚几本竖排的繁体,她读来也不脑仁儿疼,作家大朋友又送她甲戌校本,成了她的至爱之宝。从来丢三拉四的她唯有书架井然有序,旁人不能轻易染指。
也许是看多了剧、读多了书,灵感自然溢出来,她开始写剧本、写歌并作曲。写完了,自己演所有角色,一个人时而男时而女,时而老时而少,装腔作势,我笑她“鬼做”,她哈哈一乐不以为意。这个习惯她保持了十多年,偶尔推开她的房门叫她吃饭,她正“鬼做”得兴起,优雅地回复我“快演完了,就来”。
本以为到了高中她会自然地选择文科,可她郑重地跟我和她爸谈:“我也爱科学,尤其喜欢生物和物理,正是因为以后工作我会选择文科,所以不想这么快跟理科拜拜,知识大厦还是完备些好。”
强大的逻辑,就是不顾现实的艰险。高二,她把理想的目标锁定中央戏剧学院、北京电影学院的时候,我的心是忐忑的。她理科成绩还不赖,偶尔也能考到班里的第一名,让我心生一些妄想出来。她是我肚子里的蛔虫,马上拍熄我,“妈妈,你知道我是不适合安静呆在实验室的,我对仕途经济也不感冒。”我心打鼓,咱家祖上从来没出过搞艺术的,可别像那些乱七八糟的被艺术搞了。
她的二十四孝老爸无限支持她的艺考决定,甚至陪她看电影追剧,跟她一起随便指几个关键词就开始编故事,两人乐此不疲。我说,让孩子把艺术当个爱好也挺好。她爸拽一句词:终不似,少年游。什么都驾不住年少时候真的喜好。
既要大量看书看电影写书评影评,又要应付高中数理化的题海,女儿累坏了。有一次月考成绩出来,毒舌数学老师嘲笑女儿:“哈,考得不错嘛,离清华只差一分了。”然后阴笑补刀,“不过这一分差在百位上。”
实在心疼女儿蜡烛两头烧,我挺身而出告诉班主任女儿决定艺考,没有想到,班主任老师开心祝福,希望他的物理科代表日后成为戏剧影视界的大师。老师后来还给女儿写了一封信,其言辞恳切字迹隽秀让我感佩,当即拍照下来发朋友圈为证。
高三的冬天,奔波在北京考试的日子是女儿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里最重要的考验,她完全停止了数理化的学习,一心泡在文艺常识和剧本、电影里准备考试。女儿充满煎熬和兴奋地在北京备考和等待成绩,在武汉留守的我们也觉时光漫长。初试复试甚至三试她一关关地过,她迎来人生拔节似的成长。
二十几天很快过去,女儿迎来了返校冲刺高考的百天拼搏。久未上学带来的新鲜感很快被遗忘过多、复习无法跟进的焦虑淹没,女儿也经历了自我放弃和重新站起。班主任老师并没有因为她是艺考生而采用放养政策,恩师的期望与鼓励,女儿一直以来作为学霸的傲气与野心,让她重新走入书山题海。带着高考生的那股拼搏劲儿,她找到了面对高考这座已经被愚公挖走大半的高山时,内心的平和与勇敢。
现在,女儿已经如愿考上了中央戏剧学院,平日不停改剧本写读书笔记,过着名正言顺“鬼做”,辛苦也幸福的生活。我遥遥地关注她,为她打Call。
王永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