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家族》公映之前,就有了异样迷人的色彩。它获得了戛纳金棕榈奖,在上海国际电影节展映时,票价被炒至上千元。它让导演是枝裕和的名字频繁地被人关注,是枝裕和成为影迷间最新的接头密码,而《小偷家族》也成为近些年来在中国最富盛名的日本影片之一。
《小偷家族》是能经得住底层视角与艺术审美双重考验的电影,这决定了它的稀缺性与话题性。之所以被一些中国影迷如此推崇,是因为他们敏感地发现,故事中的人物与背景,有着相似的生存土壤,片中涉及的由养老金、住房、医疗、丧葬等构成的底层生存逻辑,大致是一样的。
但为什么《小偷家族》让人觉得温暖、明亮?因为观众从中感受不到日常无处不在的焦虑。比如偷东西的问题,柴田治一家在超市搞小动作的时候,是带有游戏、炫技成分的,每次得手之后,不会开心地手舞足蹈,也不会因为歉疚而自我谴责,“偷”对于他们来说,是最正常不过的举动,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样。是枝裕和选择拍摄这个题材,对政府失责、救助系统僵化,进行了柔和的批评。
但“抹黑日本”并非是枝裕和的本意,《小偷家族》主要讲的是,在家庭观念淡化、独身主义盛行的时代,人们如何建立关系、获得爱的问题。没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共住在一个屋檐下,相互知晓底细,但也保存着各自的秘密,坦率地承认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建立依靠头脑与心灵,若是靠钱来维持,也无可厚非……陌生人之间凭借信赖建立的亲密感,狭小空间呈现出来的自由度,让人向往也催人反思。
食物、钱、爱,这是《小偷家族》所表现的三层欲望。片中有大量场景,都是在进食的时候发生的,食物是《小偷家族》中最重要的道具,但在观看这些画面时,并没法感受到进餐的愉悦,反而有一些压抑,因为这毕竟是为了饱腹而饥不择食。老奶奶菲薄的养老金,是一家人最主要的现金来源,作为一家之主,柴田治并没有因为啃老而有什么罪恶感,在老奶奶去世的时候找出她生前藏起来的一沓现金,数钱的时候喜不自胜,这一幕很真实,人走了,钱,总是可以花的。影片对于爱的表现很含蓄,最后一幕柴田治追逐祥太乘坐的公交车奔跑,算是一次情绪的释放……对这三层欲望的表现,是枝裕和处理得干干净净、坦坦荡荡,给人以一种清澈感。
柴田治一家随遇而安的生活态度,是对崇尚高压力、快节奏日本社会的一种反叛,他们只是希望活着,在温饱的基础上尽可能快乐地活着,柴田治一家在海边游玩的一幕别有寓意,因为当他们在沙滩与潮水中追逐嬉戏的时候,身份消失了,社会地位消失了,过去与未来也消失了,只剩下眼前短暂的幸福时光。但不能就此认为,《小偷家族》的价值观是消极的,它是在无望中创造希望,在悲伤中创造乐观,在无爱的时代创造爱。
从家庭成员的“来源”看,他们都是被撕裂的关系中甩出来的一员,而他们的原生家庭,则是被时代齿轮碾轧过的产物,在《小偷家族》背后,可以清晰观察到日本社会的沉闷、压抑、孤独。《小偷家族》中的“临时关系”,更是隐喻着家庭共同体所面临的崩塌压力,但他们之间滋生的情感暖意,分明又提醒着人们珍视家庭,以家庭力量来抵抗外在环境的侵袭。
中国的观众看《小偷家族》,会有一种陌生感,首先,没有血缘关系但可以住在一起又像家人那样相处,是一个超前的行为,我们缺乏这样的体验,我们的社会规则,也不太能够支持这样的家庭组合形成。其次,在处理人际关系时,暂时还没法用完全现代的角度去审视人与人的相同与不同,没法建立家庭范围内真正的话语权平等。这使得《小偷家族》的故事会与中国观众之间产生一点情感与理解方面的隔阂。
毕竟,《小偷家族》是一部日本电影,它更多是基于日本人生活与思考方式而创作的,它能够获奖,是因为真实与诚恳是没有文化边界的,欣赏它,还是要更多地阅读它的细节,感受它带来的细微的情感悸动。
韩浩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