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1年,奉元朝皇帝忽必烈旨意出使印度的马可·波罗由海路返回中国,经过刺桐城时,他曾如此形容:沿岸有一个港口,以船舶往来如梭而出名,其港有大海舶百艘,小者无数。刺桐是世界上最大的港口之一,大批商人云集在这里,货物堆积如山,难以想象。
刺桐自周秦两汉建置,唐朝时成为世界四大口岸之一,宋元期间成为东方第一大港,是马可·波罗笔下的“光明之城”。700余年后,昔日的刺桐城已更名泉州,头戴“海上丝绸之路起点”的光环,成为福建历史文化最为悠久的城市之一。
历经数百年风雨的蚵壳厝
曾经的辉煌势必会留下些许踪迹,地处泉州市东南、晋江入海口北侧的蟳埔村,曾是古刺桐港的所在地,如今这里还保留着世界罕见的沿海特有民居建筑——蚵壳厝。
“蚵”是软体动物门双壳纲牡蛎目牡蛎科的通称,台湾及闽南小吃“蚵仔煎”的“蚵”便是此,“壳”即为贝壳的意思,“厝”在闽南语中代表房屋。“蚵壳厝”即为用牡蛎贝壳搭建的房屋。
泉州沿海一带的蚵壳厝大多消失于历史长河中,如今只有在蟳埔村还有少量分布。一天午后,由繁华的泉州城出发,我们来到古泉州港探寻贝壳房子。地图导航只能把我带到蟳埔村附近,好在这个村子很小,走一走便到了村口。
如果从建筑和历史的角度,这个存在应该被保护起来进行一些复原性修建,遗憾的是蟳埔村依旧是当地居民的蟳埔村,这里很少有游客到访,何谈保护。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正是因为没有过分被外界关注,这里还保留着淳朴的生活状态,即便是坍塌的贝壳墙,也不曾有人窃取一石一壳。
除了蚵壳厝,蟳埔村另一独特之处是村里女性头上都戴有花饰,无论老幼。越是年长的女性花饰越为密集,花饰由真花和假花搭配而成,甚为艳丽,和渔民们沧桑的肤色搭配,呈现出强烈的对比。
村中央的一棵大榕树下想必是昔日的“广场”了,这里也是蚵壳厝最为集中的一片地区。现存的蚵壳厝老宅已经没有人居住了,房子就这么空着,不见主人踪迹,也并不拒绝来访的游客。供桌的祭台上闪动着烛火,可见,这里的原住民虽然搬离老宅,但作为宗族古宅,老房子的地位还是很高的。
牡蛎壳筑墙,一般采用混合筑法,内墙为杂碎土石,外墙砌牡蛎壳。牡蛎壳凸面朝上,层层叠好,并用糯米水和土搅拌后粘接,看上去仿佛一排排鱼鳞。它可以保护内墙不受雨水冲刷侵蚀,同时,白色的墙面因反射部分阳光,降低了室内温度。从美学的角度看,灰白粗糙的蛎壳清爽鲜明。从实用主义的角度讲,牡蛎壳不怕虫蛀,坚固耐久,当地民间有“千年砖,万年蚵”的说法。
牡蛎壳不仅当作墙砖,还可以用来修葺花池,结合其他“海鲜”也可做装饰之用。走进一座座老房子,仿佛在听这些牡蛎壳们诉说历史。元末明初,战乱烽火席卷了曾经富饶的刺桐城,百姓流离失所,房屋倒塌。聪明的渔民发现,用牡蛎壳和糯米土搭建的屋子虽然不太结实,不过一旦倒塌,重建起来却非常快,所以自那时起,当地的村民便大量用牡蛎壳搭建房屋,明清政权稳定后,蚵壳厝也俨然成为当地特色。
历经400多年的蚵壳厝有些破败,坍塌的墙体,千疮百孔的牡蛎壳早已不再光鲜亮丽,假以时日,中国仅存的贝壳民居恐怕也要和我们说再见了。
蚵壳厝所用的牡蛎壳全是“舶来品”
我随手拿起一块围做花池的牡蛎壳,几乎有成年女性的鞋底一般大小,贝甲一层层生长,坚固而厚重。这些巨大沉重的贝壳来自哪里?
厦门泉州一带素有以海蛎为食的习俗,不过当地的海蛎很小,大多和蚕豆一般,蟳埔村的门户前,阿婆们拿着一团海蛎壳一点点拨开,将海蛎肉挖出待用,这种小号的海蛎是当地特产,而泉州等近海地区是不生长如此巨大的牡蛎的。
马可·波罗第二次到访泉州时,停留的时间更长,深入了解了当地的海上对外贸易,他在游记中这样写道:大批外国商品运到这里,再运到全国各地出售。这里一切生活必需品非常丰富,德化瓷器物美价廉,一个威尼斯银币能买到8个瓷杯。
可见泉州在元明时期成为中国沿海乃至整个东亚地区最大的海运进入口岸,这其中,作为中国对外出口的保留项目,瓷器出口数量惊人。德化自古以来便是白瓷的聚集地,德化烧制的瓷器由陆路运至泉州,不过百余公里,在泉州装船出运便可一路南下至东南亚、印度,甚至可达东非及地中海地区。
繁重的瓷碗瓷盘运至船上即将启程,为了避免航海途中的颠簸,聪明的中国人想出了独特的包装方法,在打包好的瓷器夹缝中洒满豆子,临行前几日浇水,豆子不日发芽,在阴暗潮湿的环境中疯狂生长,随着船舶一路前行,每日给豆子浇水,豆芽便紧紧缠住瓷器,使之不会相互磕碰。运输瓷器本身已经很重,加上豆芽,船舶由泉州出发时吃水很深。一路售卖瓷器直至航程终点,船舶的载重达到最轻,返程时空船会导致重心不稳,所以为了保证船舶的吃水和自重,水手们在海边拾取牡蛎壳当作“船底石”运回泉州。久而久之,古泉州港一带便堆积了无数牡蛎壳,起初并没有用处,直至明初战乱年间,人们想出了使用蚵壳建造房屋的好主意。
经科学考证,蚵壳厝所用的牡蛎壳全部是“舶来品”,泉州当地不生长大型牡蛎,而这些牡蛎的老家可能是东非索马里沿岸,也可能是东南亚的越南沿海。无论他们诞生于何处,都已在蟳埔村安家百年,也称得上是一段穿越时空的缘分了,它们静静地看着这座淳朴的小渔村,见证者几百年来海上丝绸之路的繁华。
马多佳文并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