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杆、跃升、翻转,歼-11B战机在空中凭借灵活的机动占据有利态势,紧紧咬住前方“敌”机,一枚导弹随即朝“敌”机扑去……
9月上旬,一场对抗性空战在东北某机场上空打响。攻击一方的飞行员双机编队隐蔽出航,先敌发现,先敌打击,快速撤离,最终赢得空战胜利。
他们是空军航空兵某旅飞行一大队飞行员。该大队是新中国首支组建、首支参战、首获胜绩的英雄飞行大队,抗美援朝作战中五上战场,首创我军历史上空战、近战、夜战歼敌纪录,共击伤击落敌机16架。
2014年,飞行一大队被空军授予“先锋飞行大队”荣誉称号,2017年被中央军委表彰为“全军军事训练先进单位”。翻阅近年来的任务清单,他们已经创造了20多项第一。“祖国用第一为我们命名,我们用第一来回报祖国。”这句悬挂在营区的标语定格了这支英雄部队的气质,浓缩着这支飞行大队60多年的发展史。
血性,克敌制胜的精神利刃
加力、急转、倒扣……一次对抗空战中,当某新型国产战机座舱内响起急促的告警声时,飞行员罗威知道,已经被对手锁定了,他迅速做出十几个机动动作进行规避。
此时,他的身体承受着6个G的载荷,相当于6个自己的体重压在身上,体内的血液在载荷的拉扯下往身体下部流动,头部缺血容易造成灰视或黑视。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罗威紧蹬双腿,绷住腰腹部肌肉,阻止血液向下流。他胳膊上的血管一根根鼓起,短短数秒间扭转劣势,变被动为主动。
一场对抗下来,罗威用“血在烧”来形容刚才的战斗体验。该大队所在旅旅长程远森告诉记者,这样紧张激烈的对抗空战如今已经成为常态。
60多年前,飞行一大队的飞行员一天4次升空作战,与敌近距空战,哪怕迎头相撞,也不放弃攻击机会,直到打得敌机凌空爆炸,碎片贴着座舱“嗖嗖”地飞过……这种“宁愿血洒蓝天,撞也要把敌机撞下来”的“空中拼刺刀”精神穿越战火硝烟,始终是飞行一大队克敌制胜的精神利刃。
2014年,在某次执行海上任务时,飞行一大队飞行员与外军战机最近距离仅35公里,完全处于对方中距空对空导弹不可逃逸区内,他们沉着应对,对等存在,最终确保行动圆满完成,坚定捍卫了国家利益。
飞行一大队飞行员的血性同样体现在平时的训练中。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很多飞行员训练前除了穿上飞行装具,还会在抗荷服里扎上护腰。31岁的飞行员高中强解释,空战训练中经常出现“一杆到底”的高强度机动,护腰能起到支撑腰部的作用,能在空中“多拉0.5个G”。
为了能够承受更大的载荷,把机动动作做得更加泼辣,他们还申请了专门锻炼腰腹、大腿等核心力量区域的健身器材。不飞行时,总能看到有飞行员在这里蹬腿收腹,与假想的载荷对抗,练得大汗淋漓。
自从新大纲实施以来,高中强明显感觉到训练强度不断增大,“重难点课目当一般课目飞,压着大纲上限飞,高度飞到最低,远海飞到尽远。”一个飞行日下来,飞行服湿透了,座舱里一股汗腥味儿,飞行员一撸袖子,胳膊上都有被载荷压出的血点儿。
机械师高扬也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同样的航油量,现在只能飞到以前一半多一点儿的时间就用光了。”负责为飞机加装氧气的特设师邢程发现,每个架次结束后飞机储存的氧气量也远远少于以前,“这意味着飞行员在空中做的动作更加剧烈。”
2017年年底,一次演习任务中,飞行员高岩松正在驾驶战机与“敌”对抗,突然,温度控制系统出现故障,座舱内温度迅速降低,瞬时近60摄氏度的温差变化让前一分钟还满头大汗的高岩松冻得浑身发抖。
空战态势瞬息万变,他顾不上温度骤降,一边快速机动,一边释放干扰,双方从中距打到近距缠斗,咬尾、截获、锁定……一枚近距导弹最终将“敌机”击落。
演练结束后,在座舱盖打开的瞬间,前来保障的机务人员惊呆了,高岩松被冻得脸色苍白,而他的眼神依然那么坚毅。
在空战中学习空战,在创新中打赢空战
在飞行一大队的荣誉室,挂着一幅中国地图,东到沿海闹市,西到戈壁荒漠,南到温润海岛,北到林海雪原,上面布满了闪亮的光点。教导员刘伟介绍,亮点代表着大队曾在此执行过任务。
与这幅地图相对应的是飞行一大队历史上取得的20多个第一。首家改装三代机、首家在高原执行某型导弹实弹打靶任务……为什么一个个首创都源自这里?在飞行员们看来,答案是一脉相承的创新基因。
60多年前,对于刚刚组建、从陆军改训而来的飞行一大队来说,空战是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尽管如此,组建仅半年后他们就飞赴抗美援朝战场,“在空战中学习空战”,在短时间内掌握了空战制胜规律,首创空战、近战、夜战胜利。
在空战中学习空战,在创新中打赢空战也因此成为飞行一大队飞行员代代相传的宝贵经验。如今,现实需求更是倒逼着他们不断创新。
采访中,很多飞行员都曾提到那次惨痛的失败。2011年,飞行一大队代表所在团参加空军首届“金头盔”比武竞赛,作为种子选手的他们首轮即以59∶166的大比分被淘汰出局。
“我们就好像进入了一个黑洞,在空中成了‘聋子’‘瞎子’,雷达完全被干扰压制。”原副大队长、现该旅副旅长李凌回忆,到后来,对方飞行员干脆不做任何规避动作,升空后直接冲过来实施攻击。
实际上,论装备水平,他们的飞机性能占优;论空战经验,他们执行的任务数量远超对手。即使在被对手追着打的情况下,飞行一大队飞行员仍然顽强地摆脱了4枚导弹。但是,这恰恰反证出他们的学习误区:当他们还在比谁机动时载荷拉得更大、动作更迅猛时,对手已悄然占领了电子对抗的制高点。
归建后,他们把59∶166的比分浇铸成铜匾,嵌在飞行一大队的门厅墙上,对面就是代表大队荣誉、抗美援朝战场上揭开空战之谜的首任大队长李汉的雕像。
正是这次惨败让他们认识到,信息化条件下的空中对抗不仅要拼勇气、技术,更要拼智慧、信息。随后,他们苦练电子对抗战法,组织飞行员研究“装备、战法、体系”,总结出的“飞行准备1小时、飞行训练1小时、飞行评估4小时”的经验在全空军推广,部队训练效益得到明显提升。在随后参加的5次“金头盔”对抗空战竞赛考核中,他们先后捧回4顶“金头盔”,帮助所在部队4次夺冠。
近年来,负责保障的机务人员发现,飞行一大队飞行员的关注点逐渐从飞机的机械状态到火控、雷达、导弹等方面转变,这被认为是“更加注重飞行效益和质量”的表现。
如今,对战法的研究已经渗透到飞行员们的日常生活中。一次吃完饭后,飞行员们用几个餐碗模拟空战态势,说到兴奋处,有人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这个战术好!”
谁能想到,这套在餐桌上诞生,经完善后定名为“虎威”的战术,后来成为“圈内”小有名气的一套战术。
在张威看来,没有一成不变的战法,训练方法同样也是如此。随着新一代军事训练法规的实施,之前总结出的训练法已经难以适应新的组训模式。他们主动自我否定,全面调整方法模式,增加飞行员自主准备时间,鼓励飞行员由飞常规向飞极限、飞数据向飞作战转变,飞行结束后现场判读飞参……
目前,这套新的训练方法得到飞行员们的广泛认可,被视为“含战量”极高的训练模式。
备战,戴上头盔就能上
“作战对手在哪里?”“他们是什么装备?”“他们是什么水平?”“他们在做什么?”“我们该怎么办?”
走进飞行一大队空勤楼,走廊上每隔四五米就挂有一块警示板,飞行员无论从哪个方向通过,稍一抬头就能看到这4句话。张威告诉记者,这一连串的问号,就像悬在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鞭策着他们时刻保持自省。
这种强烈的忧患意识来源于60多年前的战场。面对平均飞行时间上千小时、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强敌,初次参战的飞行一大队飞行员从零开始,研究对手、瞄准实战,终于找到击败强敌的胜战之钥。
烽火硝烟虽然已经散去,但这种枕戈待旦的备战意识早已根植在飞行一大队飞行员心中。张威记得,有一次飞完夜航训练已经是凌晨,在战斗值班室躺下休息不久,战斗警报忽然拉响,他抄起装具往外冲,短短数分钟后就驾驶战机飞往指定空域。
这样的经历对飞行一大队的飞行员来说并不少见,有的飞行员在吃饭时遇到警报拉响,扔下筷子拎起装具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直奔战机,有的刚一换班就遇到等级转进……近年来,飞行一大队担负战斗值班的数量、时间居全旅之首,在空军也名列前茅。
一次,飞行一大队原大队长、现任旅长程远森带一位新飞行员飞战术编队课目,新飞行员着陆后甩着因长时间握杆累到发酸的胳膊小声嘀咕:“返航为啥还保持战术编队状态,怎么不取消高度差,轻松飞?”
“到了战场上,对手难道会祝你返航一路平安?”程远森反问,“只要战机没着陆,就必须保持战斗状态!”
程远森至今记得飞行一大队荣誉史馆中一幅黑白老照片记录的一个战斗细节:在抗美援朝作战中,敌人一度频频派遣小批量战机在我方机场周边设伏,利用我方战机着陆阶段放松警惕之机突然发起攻击,且屡屡得手,造成我方严重战损。
这些历史的细节不断提醒他们,要站在实战角度去思考问题。在某次对地攻击训练中,一名飞行员严格按照速度、角度、姿态精准完成了对地面水库的“轰炸”任务,却被教官评定为攻击无效,原因是其选择的攻击目标是水库中央,而不是能达到最大毁伤效果的水坝。
为了确保随时能升空作战,飞行一大队特别注意培养飞行员在低气象条件下的起降能力。一年冬天,机场突降大雪,确认符合最低起降条件后,本可以去备降场降落的飞行员凭着过硬本领严格细致操作,战机最终全部安全降落。
“其实低气象训练就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就好。”张威告诉记者,他也曾多次在低能见度条件下执行任务,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为运载志愿军烈士遗骸归国的运输机护航的任务。
张威记得,当时是清明节前后,当编队到达沈阳仙桃机场时,当地正处于扬尘天气,“黄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在一片昏黄的沙尘中,他始终保持沉着冷静,严格按照仪表飞行,战机高度降到50米时才看见跑道。
随后,张威和战友驾驶着战机率先低空通场,待运输机顺利降落后,他们又驾驶战机返回再次低空通场,打开减速板,拉起两条白色烟带,向英烈们致以崇高敬意。
“能够护送英雄遗骸回国,我们觉得非常神圣和自豪。”他说。
60多年前,飞行一大队的第一批飞行员们飞赴战场,面对强敌毫无惧色,用鲜血和生命打出了人民空军的赫赫威名。直到现在,那段历史仍然激励着年轻飞行员们不断拼搏、练兵备战。
“在这支部队那股劲儿是不一样的。”张威谈起,曾有人问他:“你们现在能打仗吗?”
“我现在戴上头盔就能上!”这名33岁的飞行员这样回答。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王达 通讯员 郝茂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