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人在网上写文感慨馒头没面包好吃,认为烤制的小麦制品才有麦香,国人却没怎么享受过麦香,连带对国人口味也质疑了。先不说蒸制食物是否存在麦香,起码我们吃烧饼,芝麻烧饼、吊炉烧饼、油酥烧饼、黄桥烧饼、螺丝转儿……据统计也有百来种,而烧饼跟面包一样都是烤的。如果以汉代胡饼传入中原地区作为烧饼起源出现,两千年间国人对麦香的享受还真不少。
小麦虽不是中国土产,但这种来自西亚的作物,早已列入五谷之一,稻、黍、稷、麦、菽有它一号。几千年食用过程中,中国人对小麦的制作也不仅仅蒸烤而已,几乎囊括了所有烹饪方式:蒸(馒头)、烤(烧饼)、煮(面条)、炸(油饼)、烙(大饼)……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对麦香作了比面包复杂得多的探索。
我们在小麦上用的心思,是国人对各种主食之热爱的一种表现,这种表现又绝不止于小麦,几乎所有能做主食的材料,都被中国人玩出花儿来。为什么会这么爱主食呢?可能跟中国大部分地区较晚才保证肉类充足供应有关。齐如山先生回忆上世纪前期的华北地区,农村盖房上梁这种大事,请村里人帮忙,答谢饭也只能保证吃一顿白面。日常以杂粮为主的农人,对能吃上一顿白面非常满足。至于肉,一年中只有杀过年猪,才能一尝禁脔。作为老牌农耕民族,相对放牧,我们更习惯向土地讨生活。在蔬菜、水果、粮食中,最能填饱肚子的无疑是粮食,全心全意种粮食也是几千年来国人的选择。这种选择也让曾经的中国人几乎都是主食控。
著名草根相声艺人有个段子,说某相声演员大饼卷馒头就着米饭吃,到后台提溜两斤切糕,一打听,饮场(演员在演出间隙喝水)用。这是笑谈,不过也能反映一些国人对主食的热爱。不说这种极端的,我知道不少人包括我在内,不论吃什么、吃多少,最后不找补两口主食总觉得没饱。
特爱吃主食的中国人,到底发明了多少主食,恐怕难以计数。就说面条,宋代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中,记载汴梁街头售卖的有晻生软羊面、桐皮面、盐煎面、鸡丝面、插肉面、三鲜面、胡蝶面、笋拨肉面。现在我们虽然无法准确了解这些面条的做法,却不妨碍我们吃好吃的面条。
牛肉拉面,一清二白三红四绿,号称中华第一面,店铺开遍全国,更开到日本,引发追捧。山西面条种类宽窄粗细兼备,可煮可炒可蒸。苏浙浇头面,大排、辣肉、爆鳝……光浇头就有百种。精细讲究如三虾面,将产卵母河虾放入大盆洗出虾子,虾身剥出虾仁,虾头煮透再剥出虾脑。小小一只河虾,取出三种精华。一碗三虾面,真真香掉眉毛。广东竹升面,鸭蛋和面,大竹竿压面,劲道爽滑,吃过大吉大利。龙须面细如毫发,能穿针而过,除去满足口腹之欲,食客还观看了表演。
北京有种传统吃食煮嘎嘎,玉米面掺点白面擀厚片,切成方块,下锅煮。单煮嘎嘎称为锅里碰,加点韭菜叫猴抡棍,以玉米面金黄如猴毛,加菠菜则是猴打伞。虽是穷吃,也不忘苦中作乐,就这么个玉米面嘎嘎不仅要吃出花样来,名字也得起出花样来。
前面为人诟病过的馒头,古人称为馒首。每每看《水浒》中的英雄冲店小二要十个馒首,总不由得生出一股豪气。蒸煮是最能保持食物原味的烹饪方法,不仅鱼肉,蔬菜粮食无不如此,馒头也借此保留小麦的本味,极耐吃又百搭。山东戗面馒头,发面中戗入白面,蒸出来绵中有韧,反复咀嚼,香甜满口,怎么能说没有麦香呢。
中国人对主食的热爱,换个角度从三餐食物样式也能窥见一斑。北方早点大多是“面爱面”——面食就面食。北京传统早点烧饼夹油饼,天津的煎饼卷果子(油条),以前还有烧饼夹焦圈。上海人喜欢的粢饭团,糯米裹油条,依然是主食对对碰。跳过中午、晚上的正餐说夜宵。苏州传统夜宵吃大饼油条,深夜小店昏灯下嚼一套大饼油条,啜一碗豆浆,也许只有扎实的主食才能熨帖深夜未眠的灵魂。
还是在苏州,下班时段,我同急于回家的人群穿行在一条条小巷中。一阵和着葱油的面香抓住我的鼻子,卖蟹壳黄的小店就在转角处。蟹壳黄苏州烧饼,香葱猪油和面,烤出来形似蟹壳。不是名店,也不是珍馐大菜,一只一元钱的小烧饼,同样满足我对食物所有的向往。我想热爱主食的基因,已经深深融入到我的身体里了。
辛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