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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1月04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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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的那一束光

张云笛 宁成明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洪克非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9年01月04日   08 版)

    长沙市岳麓区南园路2号。

    穿过一条弯曲又狭长的盲道,在教师办公室前,志愿者杨天如停下了脚步——走廊里,几个孩子正在嬉戏。一个孩子笑得咧开了嘴,长长的睫毛下,隐藏着一个没有光的世界。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正在打闹的孩子迅速绕道走开。“老师好”的清脆呼唤,三三两两地传来。

    教室里,几个孩子正在讲台上用扩音器播放音乐,另一些孩子安安静静地坐在课桌前,摆弄着他们的收音机,淡淡的阳光洒在布满小孔的盲文课本上。

    据长沙市特殊教育学校的刘亚娟老师介绍,学校共有失明学生近200人,其中大约60%的学生在校寄宿。虽然文化学习能力受限,但源于身体的缺陷补偿,他们乐感很强,平时喜欢通过声音了解外面的世界。

    “我想要一直快乐”

    中南大学Erase音乐协会的师生习惯将这里视为“漂浮的孤岛”。

    小旭则是“孤岛”上第一个映入志愿者眼帘的盲童:瘦高身材,有一双弯弯的笑眼,笑起来有颗虎牙。

    “当我路过教室的时候,突然被一阵吉他的声所吸引。我看到他(小旭)当时脚踩着拍子,嘴里在低吟一首民谣歌曲。虽然左手压弦和右手的扫弦有些断断续续,却仿佛有源源不断的快乐涌出来。”杨天如回忆5年前的那一幕,说自己瞬间感到了一种震撼:这个无法跟你用眼神交流,甚至你伸出手他们也无法握住的孩子,却能感知弦与指尖摩擦出的火花。

    小旭对此轻描淡写:虽然无法识谱,但他会直接把指法与音调歌词都一同背下来。常人几节课才能学会的歌曲,他会在一节课之内消化掉,争取学会。

    “这样会很辛苦啊!”抚摸着眼前粗糙的小手,杨天如差点落泪。

    “不会的,因为只有在唱歌的时候,才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小旭放下吉他,眯着眼轻声地说,“我想要一直快乐。”

    长沙市特殊教育学校的胡小玲老师告诉杨天如,这些盲生来自湖南不同的地区,大多数盲生家庭因为需要有一人负责照顾孩子,多为一人全职工作,一人待业在家,且需要花费大量的医疗费用,家境很一般。孩子们虽然内心比普通孩子敏感,但大都善谈,内心积极向上,渴望获得认同。校内一共两位音乐教师,从一年级起开设声乐课,并渗透了器乐教学。很多盲生都把音乐当成寄托,十分渴望从事音乐方面的行业,但由于家庭条件以及社会上存在着一定的歧视,他们的职业方向受到局限。少数家境较好的学生走音乐道路,开办音乐工作室,进入歌舞团剧团。但只是凤毛麟角。

    “寻光计划”

    能不能为这些可爱的盲童做些什么?这个念头在杨天如心中悄悄酝酿着。

    她想起了自己的音乐爱好,想起了自己和朋友们组建的Erase音乐协会。“能不能推一个一对一的音乐教学活动,给这些孩子一个快乐的第二课堂?”杨天如把所见所闻和计划向伙伴们和盘托出,迎来了出乎意料的热情:从开设音乐体验课开始,每周都去为孩子们上课,每学期举办音乐活动,为渴望音乐的盲童们提供了解、感受、培养音乐的机会。

    这个项目,叫做“寻光计划”,有十几个社团加入其中。

    夏天是最早加入音乐协会之外的志愿者,当时正在考研期间的她情绪波动比较大,报名参加“寻光计划”,她说“想为自己的心情找个出口”。

    第一次集体走入学校,志愿者们将民乐、古典乐、流行乐的志愿者们分成三组,分别位于室内操场的三个角落。口令开始时,所有乐器齐齐响起,孩子们在志愿者的帮助下小心地向他(她)所感兴趣的方向移动。

    “小提琴较小,发出的声音高而亮,是‘男高音’;中提琴比小提琴要大一些,声音较低,是‘男中音’。”志愿者们用语言描述出不同的乐器。

    “几十个小朋友那种瞬间无法抑制的兴奋,让你心里暖暖的,充满动力。”夏天说,有的孩子迫不及待地想要凑上去弄明白不同乐器的形状,有的则安静地坐在志愿者周围,手抵眉心,背部略弓,眉头微皱,仿佛沉思者的状态认真聆听——这是盲生专注于声音时的状态。

    随后,一只只小手用力地抓着乐器上上下下触摸,同时会将耳朵紧贴乐器——他们对于好听的声音是如此好奇,却只能通过触摸来想象。

    “小朋友迈开腿跑向我的那一刻,心真的被融化了,好像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事物比我更能带给他们好奇和快乐了。”志愿者许维回忆当时的情景,眼睛里闪着不一样的光。他们娴熟的手法不仅拨动了音弦,也拨动了这群孩子的心弦。

    第一次活动结束时,每个志愿者的宝贝乐器上都布满了手印与口水。

    回到学校后,杨天如的微信朋友圈被刷屏了,每个志愿者都在描述“寻光”时所见所闻:自己是以帮助者的姿态去“寻光”的,可在这一次聚会后发现,收获比孩子们更多。

    得知长沙市特殊教育学校拥有吉他社团,Erase音乐协会决定更改教学模式,由音乐感知课改成专一的吉他教学。这一调整,让教室被兴奋的孩子挤得水泄不通。

    “他们真的很厉害,虽然看不见,但一节课下来,他们能记下所有的歌词和曲谱。左手找不到,就用右手来帮忙。看不到谱子,那就把每次的琴谱和歌词都记下来。即使这么难,他们也想学,他们比我们更努力地在追寻梦想,追寻生命中的光亮。”Erase音乐协会成员、志愿者钟昱璇说。

    胡小玲老师告诉志愿者,Erase音乐协会的授课开始后,有个盲童几乎每天晚上都抱着吉他入睡。这位平素话不多、不爱唱歌的小男孩,弹琴的时候极其认真,悟性也高。

    “练了这么久,要不要把琴放一边休息一下?”很多次,学校老师都过来劝他。

    他下巴抵在琴上,抱着吉他一动不动,喃喃地说:“我就喜欢抱着它。”

    音乐是有力量的

    一个学期下来,“老师”杨天如很快发现凭自己的能力已经不足以去教结对的“学生”小旭了。

    作为2014年加入的第一批学员,每一次“寻光”活动结束的时候,小旭几乎都能把学的那首曲子背下来然后私下练习,并且进步神速,是“寻光”班里吉他弹得最好的同学。

    刘亚娟隐隐地感觉到,孩子们的音乐狂热似乎有了更多的寄托,他们甚至已经憧憬这能成为今后的一个职业选择。“他们只是更努力,也更珍惜。”

    目前负责“寻光”教学的琴行老板陈朝,一开始只是应邀来帮忙修理吉他,他即兴为他们表演了一首曲子。再一次去的时候已经是4个月之后了,但他一讲话,有小朋友就认出了他,并且大声喊“小朝老师”。

    他说,那一声呼唤狠狠地撞击他的心脏。“他们记住了我的声音!”

    他决定推掉了周六下午的教学任务,每次活动,都带着自己的音响、吉他来到特殊教育学校。

    被音乐牵引而来的,还有在华南理工大学任教的钰子(化名)。

    钰子年轻的时候是个喜欢弹吉他的少年。周六上午,他会乘坐高铁从广州去往长沙,全程3个小时。下午的“寻光”活动,他会准时出现在长沙市特殊教育学校。

    每两周跨越700公里前来“寻光”,钰子觉得“这是一种最单纯的快乐”。他计划,在今年夏天到来之前,要把香港乐队Beyond的歌曲教给那些喜欢这支乐队的男生。

    前来“寻光”的人越来越多,它变成了一座与外界连通的桥,让孤岛变得不再孤独。

    Erase音乐协会在特殊教育学校的课程,从音乐感知课到吉他教学,又拓展到了电台教学,还有让盲童感知不同声音的“声音博物馆”项目。每一次改进,都源自“寻光”志愿者们心里的爱和牵挂。

    爱与牵挂,也成了这群志愿者生命里的一道光。上课过程中,因为是练习琴,而且需要反复靠手摸索,孩子们稚嫩的手按在生硬的琴弦上,练习多了便会红肿。看到孩子们廉价的乐器和破损的琴头,为了让他们的手少受点伤, Erase的成员们走上街头,开始了频繁的街头弹唱,用赚来的钱给孩子们买更好的乐器。

    小旭现在是长沙市特殊教育学校的学生会主席,他几乎“认识”校园里的每一个人。每次志愿者们来“寻光”之前,他都会在学校里很开心地发布通知。他觉得音乐是有力量的,他说:“大家在享受音乐的时候,内心会变得平静。”

张云笛 宁成明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洪克非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19年01月04日 08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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