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说的第八十八页,女主人公周玉拿出自己的日记本,写下《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
这是余秀华2014年写的一首诗,2015年成为网络爆款后,她也由此成为当下最红的女诗人,没有之一。这首成名作被收录进她的诗集《摇摇晃晃的人间》——后来还有了同名纪录片。此诗的最新一次出现是在她的第一部小说集里,近日,《且在人间》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收录《且在人间》《刀挑玫瑰》两部小说。
不用看很多页,就能发现余秀华写的就是自己,残疾女人、不幸婚姻,还有标志性的诗歌。当然,出版社也着急地在腰封上广而告之:以余秀华为生活原型。
近日,在2019年北京图书订货会上,出版社为几部原创新书一起办了一场发布会,轮到余秀华上台发言时,媒体最为骚动。她穿着红色连衣裙、肤色打底裤、米色雪地靴,精心地梳起了一半头发,依然是那个注意形象的她。
诗人的第一部小说集,这是《且在人间》最高光的宣传语。但一贯直白的余秀华说:“我对自己写小说的才华并不满意,我还是写诗歌更得心应手,有一种惯性在里面。”然后话锋一转,“写小说是非常辛苦的一件事,但是比写诗歌和随笔来得更过瘾,我希望以后还会有小说。”
在余秀华看来,作者不应该被限定在某一个身份中,比如你是诗人、他是小说家,体裁应该为题材服务,“当我觉得诗歌的形式不足以表达,我想写随笔,随笔也不行,有时候只能借助于小说”。
说到这里,她再次转折:“但我不会成为一个小说家。诗人的生活简单、直接、粗放表达的,诗人是天真的;小说家的思维缜密、绵长,成功的小说家是老奸巨滑的。”
余秀华有一个神奇的逻辑:诗歌写得好的人,小说也可能写得很好,但是小说写得好的人,诗歌一定写不好——因为老奸巨猾的小说家再也不可能用纯真的心灵投入到诗歌中去了——听上去好有道理。
写完第一部小说,余秀华一字未改,但她觉得自己写小说的才华还不够,于是最近在家看了很多书,有中国小说也有外国小说。读完后,她总结,中国小说和外国小说有很大区别:中国人一定要给故事一个结局,要么是生、要么是死,她自己也是如此;但是外国小说就可以抓住一个点,不问结局,而不问结局的结果,反而是有更多可能性,可以向生,也可以向死。
“这是小说的魅力,我会欣赏但是我写不出来,所以一个人的才华是有限的。”余秀华说,“写小说,我是被逼的。”但她同时表示,“这个小说可以延伸的东西非常多,至少还能延伸出3个小小说。”而写小说的乐趣就是“可以把一个故事的起点分成无数个岔道口,然后有无数的结局”。
对一个诗人和作家,最后照例要问问未来的创作方向。“我是一个对写作没做好准备的人。在家时,如果心情稳定,就愿意写诗歌。以前也写写小说和随笔,只是小说写得不像小说,随笔也写得不像随笔,至于写什么东西我并不知道,反正不是一写就可以成为精品的程度。”余秀华说。这是我见过最诚实的作家,也没有之一。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蒋肖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