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4日那天傍晚,是37号病床的大叔最后一次“麻烦”我。
从大学毕业到现在,我已经当了半年护士。这半年,我看过很多人情冷暖。有的病人家属只是偶尔来一次,来了就是交医药费,但鲜有时间来照顾亲人,看护的工作交给了护工;有的病人家属担心治病花钱太多,看望时会劝病人出院。
人最怕生病,这是最能考验情感的时刻。作为旁观者,也容易为暖心或凄凉的景象动容。但作为医护工作者,我给自己的定位是“局外人”。
每天换护士服的过程,就像给自己上发条的仪式,发条上紧,就开始无休止地运转。为了病人和医生的各种需求,在科室长长的走廊里反复走上千百遍;为了时时刻刻有人值守,需要上凌晨两点到第二天白天的大夜班;为了一位需要急救的病人,有时刚换上便服准备下班,又要瞬间冲入手术室。
最初会对着一张突然空了的床位失神的我,开始让自己逐渐“麻木”。停不下来的工作让我没时间去遗憾和悲伤,甚至一度以为自己能把生死当作过眼云烟。
但37床大叔的母亲收拾他的行李时,我却忍不住在一边偷偷掉眼泪。
虽然37床大叔性格古怪,脾气暴躁。在神经外科住院,他需要接受康复治疗,不管每天护士为他治疗的疗效如何,他都会不满地提出各种各样的意见。时间长了,科里的小护士都很怕他。
即便是家人,37床大叔也不会放过。子女来探望他,一进门就是他连珠炮般的怒吼:“病都到了脑子里了,不治了,浪费钱。”“我看这治疗是一点儿用都没有。”家人只是嘴上顺着他说,一出病房,还是央求主治医生好好治疗。
2018年12月4日晚6点,“怒吼”大叔的家属按响了抢救铃。本来还有不到半小时就下班的我从更衣室回来,一边暗暗祈祷37床大叔平安无事,一边推着病床跑进抢救室,为他的生命再挣扎一次。
3个小时后,我走出手术室,靠在墙面上只想垂头休息,却抬头看见家属在手术室门口,听医生亲口说出抢救失败后,依然站在那里,迟迟没有离开。
我从此不用再听37床大叔的怒吼,不会被他的母亲拦下来问这问那,我这个小护士与他的繁复琐事从此告终。但看到他的母亲最后一次站在手术室外,反复擦拭眼泪时,我修炼多时的“麻木”土崩瓦解。
即使看多了生死,我还是会为这个家庭感到遗憾。
从那天以后,我总会忍不住回想起37床大叔的家人收拾好行李,从医院走廊离开的背影,这个冬天对他们来说一定很冷吧。
在医院工作就是这样,一张床位空了,可能意味着病人康复痊愈,也可能意味着永久的离别。但面对生死这种事,反复练习得再多,也无法坦然。
学不会坦然,好在我也没浪费工作后的这半年。见多了离别,会更珍惜拥有。生活在一个有爱的家庭里,已经是世间最幸福的事了。
我开始学着控制自己的脾气,不再总是因为一些琐事和爸妈吵架。在医院工作这么久,我所能感觉到最大的收获,就是更能感知爱。知足让我更加珍视家庭的温暖,这是我的幸运,也是我成为护士到现在,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李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