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2月14日,巴西米纳斯吉拉斯州布鲁马迪纽矿坝坍塌事故死亡人数已达到166人,另有155人下落不明。
1月25日,随着矿坝坍塌,数百万吨矿渣倾覆而下,所到之处村庄俱毁,距矿坝最近的布鲁马迪纽镇瞬间淹没在淤泥里。洪流还摧毁了矿坝所有者——巴西淡水河谷公司的办公楼,当时,400多名员工正在公司餐厅里用餐。
布鲁马迪纽矿坝事故已成为巴西迄今伤亡人数最多的矿难。美国《纽约时报》指出,这是一场悲剧,却并非意外。
“哪怕他们把整个公司都赔给我,我的亲人也回不来”
2月1日,巴西环球电视台公布了一段极具冲击力的监控视频:平坦的地面突然急速塌陷,露出边缘整齐的诡异深坑,坍塌的土方形成巨浪往低洼处扑去。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势吞噬了沿途的房屋、桥梁、火车……原本生机勃勃的村庄瞬间变成了锈红色的炼狱。
灾难发生当日,军人出身的巴西新总统博索纳罗搭直升机赶到了现场。他指派3名部长负责此事,并安排救援。据环球电视台报道,救援队从泥海中救出了约100名幸存者,但更多的时候,他们是在打捞遗体。
在原先是农贸市场的地方,救援人员奋力扒开淤泥,挖出一具被压得惨不忍睹的遗体。在另一处,救援人员发现了一辆汽车,车内死者数目不详。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避免陷入齐腰深的泥沼。8小时后,他们终于锯开车身,抬出了第一具遗体。巴西正值夏季,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似血似锈的腥味,那是泥浆混合着矿渣的味道。
“能帮我找找我儿子吗?”在当地政府设立的救助中心,61岁的马尔维娜·努内斯流着泪,一遍又一遍地问她遇到的每个人。她是位保洁员,在寻找儿子彼得森·里贝罗。努内斯告诉美联社,35岁的彼得森有3个孩子,9个月前在布鲁马迪纽矿坝设备处找到一份差事,这给贫穷的家庭带来了些许希望。但现在,人们一提起矿井就害怕,特别是住宅附近的矿井。
“我反复给他打电话,没人接听。我想跟他说说话,但他不回信息。我儿子在哪里?”努内斯有些神经质地念叨着。
彼得森的弟弟费尔南多蹲守在直升机旁,目睹救援队捞出一具又一具遗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说,淡水河谷公司是杀害哥哥的“凶手”。
随着死亡人数攀升,公众对淡水河谷公司的愤怒与日俱增。1月29日上午,百余人聚集在当地公墓,悼念矿难死者。
事故发生的第二天一早,44岁的雷纳托·迈亚就和妻子仓惶逃出了家门。迈亚告诉英国路透社,他好友的女儿在矿难中失踪了。“我们受够了淡水河谷公司,这场悲剧无异于火上浇油。”他说。
淡水河谷公司首席执行官法比奥·施瓦茨曼通过巴西电视台公开道歉,却对事故责任打起了太极。“我们向社会道歉,向您道歉,向全世界道歉。我不清楚谁是肇事者,但请放心,我们会尽力而为。”他说。
该公司还拉着审查机构南德意志集团为自己背书。据“拦截巴西”新闻网报道,该公司在公开声明中表示,矿井已停止运营,但定期接受检查;2018年由南德意志集团进行的安全检查显示,矿井毫无隐患。
淡水河谷公司首席财务官卢西亚诺·西亚尼宣布,将向每位遇难者的家庭赔偿10万雷亚尔(约合人民币18.2万元),但金钱难以驱散人们的悲痛。罗斯·德马托斯在矿难中失去了儿子,姐姐也生死未卜,他俩都在矿区内工作。
“哪怕他们把整个公司都赔给我,我的亲人也回不来。”她告诉《纽约时报》。
矿业公司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巴西政府已叫停淡水河谷公司在事故地区的全部作业,并宣布将在全国范围内对所有矿坝进行安全检查。法院冻结了该公司60亿雷亚尔(约合人民币109亿元)的资产,用于赔偿损失。
1月29日,事态进一步升级。巴西警方逮捕了5人,包括淡水河谷公司的3名负责人和南德意志集团的两名工程师。后者去年对布鲁马迪纽矿坝进行了两次检查,最近一次是在2018年9月,结论是矿坝“稳定”。这5人将被拘留30天,他们可能面临参与谋杀、作伪证和环境犯罪等指控。
矿坝溃堤的两周后,应急方案终于启动。据英国广播公司(BBC)报道,2月8日,淡水河谷公司在巴西国家矿业局督促下疏散了贡戈索科矿坝周围的500名居民,因为矿业局在排查中发现该矿坝没有安全生产证书。钢铁制造商安赛乐米塔尔集团也疏散了塞拉阿祖尔矿区附近的200名居民,不过,该集团表示疏散“纯粹是预防措施”,因为“居民区离矿坝还有5公里远呢”。
矿业公司的轻描淡写无法平息公众的愤怒与焦虑。“历史一再重演。”巴西前环境部长玛丽娜·西尔瓦在推特上批评称,“政府和矿业公司没有从惨痛的经历中吸取任何教训,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不是淡水河谷公司第一次出事。据英国《卫报》报道,2015年11月5日,该公司与澳大利亚矿业巨头必和必拓公司合作开采的一处矿坝发生坍塌,4000万升废矿渣倾泻而出,造成19人丧生、村镇被毁、几十万人的水源受到污染。该矿坝位于里约热内卢以北300公里的马里亚纳市辖区,离市中心只有20公里。
灾难发生后,巴西全国群情激愤、口诛笔伐,但许多人乐观地认为,政府势必加强对采矿业的管控。
巴西环境署的数据显示,2015年的事故留下的矿泥90%仍未清除,沉积在河床上;375户失去住房的家庭仍未得到安置;环境署向肇事企业开出24项罚款,共计1.05亿美元,但淡水河谷和必和必拓只向州政府缴纳了670万美元;司法部门曾提起诉讼,最终无人获罪。
更令人震惊的是,《卫报》在调查中发现,未公开的内部文件显示,事发半年前,这两家公司合资成立的Samarco公司对矿坝进行过风险评估,结论是“最差状况”。这意味着,对于悬在矿区居民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矿业公司早就心里有数,却未采取任何措施。“他们将利益放在首位,把安全抛在脑后。”巴西联邦检察官何塞·萨姆佩奥告诉《卫报》,矿业公司只关心两件事:压低成本、提高产量。
在资本与公众利益的博弈中,巴西政府的监管并不到位。在环境专家与民众的呼吁声中,人们等来的是更“弹性”的制度,在这项制度下,企业能更轻松地获得采矿和矿坝许可证。
全世界有几千个“矿坝炸弹”
“我们坐在定时炸弹上,问题是,我们不知道哪颗炸弹最危险。”伦敦大学学院灾害中心的斯蒂芬·爱德华兹博士告诉BBC,像这样的矿坝,各国有上千处;矿坝坍塌的次数总体在减少,但矿坝面积在增加,一旦倒塌,影响不可估量。“尾矿设施(为处理矿渣建造的构筑物系统)是地球上最大的人造物之一。如果矿坝面积持续增加,总有一天会发生灾难”。
BBC指出,巴西是最大的铁矿生产国之一,而淡水河谷公司是全球最大的铁矿石供应商,占据巴西铁矿石产量的80%。铁矿石中只有一小部分是铁,要处理其余大部分“副产品”,最便宜的方法是建造尾矿库——这是个“温和”的术语,指用堤坝围挡出矿渣场。尾矿库往往地处隐蔽,藏匿在偏远的山谷中。
马拉维利亚第二矿坝是巴西最大的尾矿库之一,在卫星图像中,目力所及之处尽是红色泥浆,其间的黑灰色漩涡状条纹是铁矿石废料。过去几十年间,层层堆叠的废料形成了一座90米高的庞然巨物。挡住它们的“堤坝”并非用钢筋与混凝土筑成,而是废料本身:一条条压实的矿渣依靠自身的重量和黏性彼此牵连。这种结构并不稳定,暴雨等外界因素可能导致其“液化”。
BBC指出,这种采矿业特有的“堤坝”是工程界最“古怪”的结构之一。正是这些像湿水泥般又重又黏的东西在布鲁马迪纽矿坝中挣脱束缚,夺去了上百条人命。
和许多国家一样,巴西允许矿业公司将矿坝建在某些贫困地区的居民区附近,因为这些地方的房产价格便宜,赔偿金额低廉。这使得受灾最惨重的往往是穷人。
克里斯蒂亚尼·马加尔斯的房子离马拉维利亚第二矿坝只有几百米,布鲁马迪纽镇毁于矿难后,她一个好觉也没睡过。每天抬眼就能看见的矿坝,如今成了她的噩梦。
“儿子老是问我,‘这种事什么时候会发生在我们身上?我们怎么逃?来得及带上玩具吗?’”她对BBC说,“我有孕在身,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人们向淡水河谷公司提出这些问题,同样得不到答案。
比危及生命更持久的灾难是环境污染。米纳斯杰拉斯联邦大学地质学家布劳里奥·方塞卡指出,矿泥中可能含有镍、镁、镉、氨、汞、砷等元素。“如果矿泥冲进河水,顺流而下,环境污染将在所难免”。
除了铁矿坝,其他矿坝也十分危险。从里约阿西马镇出发,经过一段颠簸的山路后,人们能看到一座废弃的金矿。未来的某一天,那里或许会上演另一个惊悚的故事。铁矿坝的主要威胁来自其体积和重量,而金矿坝的危险在于毒性。金矿渣里含砷,而且提取金的常用手段之一是氰化物处理法。最后一任矿主将锈迹斑斑的采矿机和大量有毒物质遗弃在这里,一旦毒物泄漏,将污染350万人的饮用水源。
“如果下起大雨,谁能保证这座矿坝不会坍塌?”当地环保组织的负责人索罗·阿尔布开克问道。
总统博索纳罗信誓旦旦地表示,政府将全力营救所有受害者,但不少人对他竞选时的政治主张和上任后的“三把火”记忆犹新。他曾批评环境部门“条条框框太多”,并称要开放对原住民保留地的“自由开采”。
博索纳罗在大公司和大农场主的支持中登上权力的宝座,投资者指望他兑现承诺,包括削减政府开支、出售国有企业、结束多年的经济萧条。在对经济向好的期待中,巴西股指飙升至创纪录的高点。《纽约时报》认为,在环境问题上,很难相信巴西这届政府会比上一届强。
(摘自《青年参考》报2019年2月14日4版)
作者 胡文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