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发去山西吕梁之前,周围人对吕梁的第一印象是这样的,“哦,吕梁,汾酒!”“我看过《吕梁英雄传》!”尤其是汾酒,在离吕梁越来越近的时候,手机欢迎短信是“中华六千年汾酒可品可饮”,大大小小的酒广告立在高速路边。
然而,在过去的一星期,文学是这里最高光的关键词。5月9日~16日,由贾樟柯艺术中心主办的首届吕梁文学季,主会场设在汾阳贾家庄。“首发阵容”堪称顶配:莫言、余华、苏童、阿来、格非、西川、欧阳江河……中国当代文学的头部作家,“大半壁江山”都聚集在此,密集举办大家演讲、学术对话、写作工作坊、校园日、电影放映等35项活动。
贾家庄进入了文学时间。
贾家庄特种水泥厂,现在已改建为工业文化创意园,类似北京的798。5月9日刚刚开幕的种子影院、即将落成的贾樟柯艺术中心等文学季活动主场地,都坐落在园区内。
水泥厂煅烧车间已改造为“1818恒记展览馆”,位于种子影院隔壁,被临时征用为媒体中心,展馆解说员、水泥厂退休老员工任春花则成了文学季的临时工作人员。“我从小爱写东西,就是在‘文革’期间读的高中,两年有一年在地里干活儿,没能写出啥。这是村里第一次办这么大的文学活动,忙点我也高兴。”任春花还抽空在门口听了格非的讲座,尽管声音是从音响里传过来的,那也是她离作家最近的一次,“想买本他的书看看”。
100多名汾阳当地高校学生经过选拔,成为文学季志愿者。他们穿着印有作家名言的T恤,兴奋地讨论着今天又有谁要来。大二学生王锦,同宿舍有3个同学都来当志愿者。可惜她被分配在大门口值班,连作家的面都没见上,这让她有些遗憾。
演讲设在露天广场,汾阳新华书店在场地边上摆了一排书摊,专卖这次来的作家的书,尤其是有签售环节的那些。阿来演讲《乡村重建与士绅传统》那天,他的《蘑菇圈》就卖得特别好,记录销量的小本子上画满了“正”字。
书摊边上是卖饮料零食的摊位,售货姑娘李文(化名)是贾家庄人,刚刚成为种子影院的员工。她一边给顾客结账,一边远远望着正在演讲的作家,骄傲掩饰不住:“挺想去听的,我们贾家庄是有文学传统的,还有马烽纪念馆。”
太原理工大学的两个大学生李倩、李卓伟,为了追文学季,特地向老师请了一周假,花了一个月生活费买车票订旅馆。他们早早地在网上抢文学季各项活动的入场票,背熟了每天的日程表,看到余华的激动,不亚于粉丝看到小哥哥,毫不在意演讲场地的太阳暴晒。
中年文学爱好者李学(化名)专程从忻州赶来,单程辗转4个小时。“我现在是个卖电脑的,可我喜欢文学,年轻的时候还写诗,迷倒了一大片姑娘,包括我的妻子。”李学很认真,对文学季活动有“要求”:“作家签名如果能认真一点就好了,除了写名字,再写上地点、日期。”他还特地到“山河故人”吃了一碗面,觉得比其他地方贵多了。
贾家庄这家名为“山河故人”的餐厅,室内挂满了电影海报、剧照,最醒目的地方陈列着《山河故人》获得的金马奖等9座奖杯原件。因为文学季,贾家庄的商家迎来了更多顾客。贾家庄牛肉丸子面、山药片、擦酥包……店主们吆喝起来特别精神,和不远处的作家演讲声相和。
在文学季之前,贾家庄多次登上新闻头条的原因是壮大集体经济、走向共同富裕的先进典型。本地作家马烽也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是“山药蛋派”代表人物,有《我们村里的年轻人》等著作。
就像在县城办一个摇滚音乐节,在古镇办一个戏剧节,在古城办一个电影节,这些艺术节庆与本地文化也许并无太多内容上的关联,但汇集在这个特定的空间内,产生了神奇的化学反应。
首届吕梁文学季以“从乡村出发的写作”为主题,谈及自己创立吕梁文学季的初衷,贾樟柯说:“我是从小地方来的,我知道每一块土地上都会有热爱文学艺术的人。只有增加乡村的文化吸引力,才能够重新吸引人们回到乡村。”
参加文学季的作家们,个人经历、笔下故事,多多少少都与乡村关联。
苏童在《我的乡村,我的街道》演讲中谈到,自己倾向于用这样的概念和姿态来认定一个作家与乡土的关系——我在哪儿,乡土就在哪儿。“90%的人都在逃离自己故乡的路上或者已经进入城市,那片土地的清香和城市里的油烟、雾霾,构成一个非常强烈的冲突。但这个冲突容易被生活所掩盖,恰好在文学写作中还能挽留这样一个冲突”。
叶兆言说:“怀旧仅仅作为一种时髦没有意义,怀旧从来都不是简单守旧,从来都不是庸俗复古。一个真心喜欢怀旧的人,往往会是个理想主义者。在城市现代化建设中,怀旧也许只是想提醒我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只是为了继往开来,以为没有过去,也就没有未来。”
由于阵容实在太豪华,鲁迅文学奖得主石一枫是这次最年轻的作家之一,“我这个岁数,又在北京长大,客观上说,对传统意义上的乡村接触不多。平常参加的文学活动大部分是在城里关起门来开会,这次在乡村,还全程网络直播,挺新鲜的。”
在石一枫看来,今日的乡村已经和过去不同,互联网让乡村和城市不再隔绝,人们的生活正在被拉平,“你看,贾家庄都有了法餐厅。”“一个生活在贾家庄的人和一个生活在北京的人,可能都是整天刷手机,精神世界的区别比原来小多了。”石一枫说,“既然乡村发生了变化,乡村和城市的关系发生了变化,那文学的主题是不是也会变化?我相信作家尤其是年轻作家,有这方面的敏感力。”
文学和乡村,并非单向影响,更像是互相裹挟,一起在时代的江河中顺流而下。吕梁文学季的LOGO像一颗种子落到大地上,抽象的种子也可以看作一个逗号。种子落地,农作物生长,文学也在摇曳,至于丰收,不妨耐心等待。
正如吕梁文学季文学总监、著名诗人欧阳江河所说:“乡村不仅被我们居住过、生活过,也被文学书写过,被电影拍过,在歌里被唱过。写作本身,反过来深深影响了作为理念、作为心灵沉淀的乡村。换句话说,不仅乡村的现实是什么,文学就写什么,这个决定论也可以奇迹般反转过来,文学怎么写,乡村或许就会怎么变。”
吕梁文学季明年会怎样,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但贾樟柯认真地表示,明年贾樟柯艺术中心竣工开放,将会有能容纳500人的剧场,“演讲一定不在露天广场办!”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蒋肖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