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时候,在回家之前,先去看望了父亲。坐了27个小时的火车卧铺,几乎横贯中国南北,终于踏在了家乡城市的泥土上。拖着行李箱匆匆地坐公交车,到达父亲租住公寓前的站点。天也黑了,慢慢地寒意入体,南方的冬天总是让人觉得骨头都是冷硬的。由于父亲换了一份工作,这是第一次到父亲重新租住的地方,原本就对这一地区不熟悉的我便更加迷惑,只得打电话让父亲出来接我。站在公交站前东张西望,忍受不住寒意的我连连抖肩跺脚。终于在街灯的掩映下我看见一个身材矮小,戴着灰色棉帽的身影——“爸!”谢天谢地,是父亲啊。
跟着父亲来到一扇一人宽的小门前,抬头看,“温馨公寓”小招牌泛着幽幽的光。进门便是台阶,父亲多次想抢过我的行李箱,都被我果断拒绝了。上了阶梯,来到3楼,是一条大走廊。走廊前头靠墙边有一个简陋的柜子,墙上挂着“招待处”充当所谓的前台。走廊两边是两排陈旧的门,上面有门牌号,里面应该是租给客人的房子。从前头走到尽头,行李箱发出“隆隆隆”的巨大声音回响在走廊。父亲径直推开最后一扇门——320,我们走了进去。说实话,我并没有想到会是眼前的场景。灯光微微有些发黄,扑面而来的气味有稍许怪,或许是南方的潮湿味道。房间其实不是很小,能放下一张床,一个电视柜,一张梳妆台,一个衣橱,一两把椅子。墙上还装了一台空调机,只不过从外表看来应该是高龄空调了。没有厨房,房间外面有一个小阳台,由墙隔开,但墙上有个大洞,原本要装窗的地方只铺了一层透明塑料纸,而且居然没有门,也就是说,我在房间里,能看得到阳台的景象。在阳台旁边,有个小小的卫生间。
我把行李箱放在衣橱前靠墙的地方,父亲问我要不要喝水,他现烧一壶。我摇摇头说我自己带了水,但他还是转身去了厕所的水龙头接了水开始烧。我坐在床边,摸着只有一层棉被铺着的床,估计是磨得多了,被套上有一层一粒粒的小球儿。我起身走到阳台,阳台堆了很多杂物,有日常用的卫生纸,有米缸,还有一小堆蔫蔫的青菜,等等。然而令我惊讶的是,阳台的防盗网上,居然只糊了两层报纸,连玻璃窗都没有,还将整个房间都封住了。“爸,这样不会不通风吗?”父亲呵呵地笑着回答:“冬天风大。人在房里都会开门的,不怕。”然后从墙上挂着的大袋子里拿出他今天新买的菜,有些得意地对我说:“我们今晚吃丸子,丸子好吃。”我看了他手里的速冻丸子,点头说好。他开始做饭,我才发现房间门旁放有一张高凳,凳子上放了一个电饭煲。
这个电饭煲让我有些鼻酸,是老朋友了啊。“爸,我给你在网上重新买一个电饭煲吧。这个都用了好久了。”“哎,不用,不用。这个好用啊。”怎么说呢,电饭煲的盖子差点就和机身脱离了,泛黄的身体上斑驳的乌黑印迹,仿佛是它工作多年获得的勋章,在灯光下尽情地向我炫耀它的尽责。父亲好似很喜欢它,就算已经换了个工作,也不丢弃它。洗好米,将丸子和两个鸡腿放在一个盘子里,加上油盐,在米上放一个架子将菜置于其上,盖上盖子,插好插头,打开电源。晚饭就是这样。餐餐就是这样。
“你要不要先洗澡。”父亲询问我,“先给你烧好水。”我连忙说他先洗。对了,厕所没有热水器什么的,洗澡要自己先烧好热水。父亲笑着说:“也好,我今晚9点上夜班,等下你自己烧水洗澡咯。”“爸,你上班上到什么时候啊?”“明天早上8点就回来,到时候一起煮早餐,我再送你上车回去。”沉默片刻。“爸,晚上坐在岗亭不冷吗?”“冷啊,当然冷啊。穿多点衣服,我还有帽子,棉鞋。”父亲叹了一声,“那也没办法啊。”我突然觉得自己十分愚蠢。“你看我这件衣服,不知为什么,晚上上完夜班后,里面总有一层水,是汗不是?”说着从衣橱里拿出一件大衣,平铺在床上。一件挺薄的大衣,内衬是像塑料布一样的,根本就不保暖。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只说应该是闷的。“爸,我在网上给你买一件大衣吧,你会收快递的吧。就是有人打电话给你你就过去拿就好了。”“这……。”“就这么说好了啊。”我急切地说。父亲这次没有推辞,“好,好,好。”黝黑的脸上似有笑意。
晚上快9点的时候,父亲几乎将衣橱所有的大衣都套在了身上,穿上了棉鞋,戴着帽子,揣着一个馒头,出门工作了。我自己烧了水,洗了澡,洗了衣服。冬天的冷水真的是冻,刺骨的冷。洗完衣服后两手僵硬通红。晚上躺在床上,望着发黄的蚊帐,哦,这位也是老朋友了。盖着的被子,即使有些硬,但是还是暖的。但是父亲呢,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岗亭里坐着,又冷又困又饿。我似乎能看到他跺脚的样子,我似乎能看到他瑟缩的样子,我似乎能看到他默默地啃馒头的样子,我又似乎能看到他眯着眼又强睁开的样子……熄了灯,黑暗、愧疚、心酸还有不知名的情绪张牙舞爪地包围了我,身纵使暖,心呢?今夜又怎能睡得着?
第二天父亲送我上大巴车。一晚没睡,父亲眼睛有些红,眼里的血丝纵横交错。“爸,你等会儿回去就睡觉吧。”“好好好。”“记得收快递啊。”“行。快上车吧。”大巴车渐渐开动,父亲很快就不见了。但是他灰白的头发和脸上的褶子却在窗上抹也抹不去。
记得有人说,如果你感觉活得很轻松,是因为有人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为你负重前行。对我来说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每当我坐在宿舍里,冬天享受暖气,夏天吹着空调,我都在想,你凭什么这么惬意?还不快去学习!每当我做家教心累想放弃的时候,当代理嫌麻烦的时候,我都会想,父亲又是怎么做的呢,“那也没办法啊”。
我们无法改变出身,却可以改变将来。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究竟多少人真正懂呢;懂了的人,又有多少人真正去做呢。
终于,大二的时候,奖学金和助学金发下来。我给父亲打了电话:“爸,你不用打钱给我了。你自己拿去买些水果,买点菜改善伙食,我这学期有奖学金还有助学金呢!”那头的父亲愣了一下:“好啊,好啊。”
是啊,好啊,真好。
(华北电力大学 肖伟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