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版
缩小
全文复制
上一篇
很多年前的一个早上，有一个小孩，把胖嘟嘟的手抵在马车窗上，满怀欣喜地跟着他的母亲，回到了母亲的家乡。
骏马的马蹄着地上万次，小孩看到岩石堆积成的山群上有很多像古时模样的建筑。上面人迹罕至，却也鸦雀成群。他的母亲告诉他，这是定结宗山。
终于到家了，母亲那温柔的手牵着他，轻轻打开铁栅门。门口拴着一条黑藏獒，他从温室扯下一片白菜叶，走到黑藏獒前面喂它，不料那狗一口不吃，小孩便坐在地上大哭起来。爷爷走过来，领着他，走到一群羊群前面，把刚编好的吾尔多（赶羊工具）给了那小孩。就这样，牧羊少年便开始了他的无限勇敢。
每天清晨，当天际与地面还纠缠不清的时候，少年已在爷爷的催促声中醒来，睡眼惺忪，开始去放羊。他把糌粑放在随身带的行囊中，从门口的挂钩上取下吾尔多，蹑手蹑脚地走出家门，戴上氆氇帽，打开羊圈，开始一天的牧羊。与他同行的，有邻居家的扎扎，还有那条叫扎旺的黑藏獒。他们会把羊群赶到山岭上，湖泊边，雪山沿，草地上，他们最享受的时光，就是躺在低矮的草地上，口中吮着麦穗，双手交叉在脑后看一望无际的天、一览无余的蓝、层层交织的云、毫无杂绘的白、排成人字的大雁、一直盘旋着的鹰。阳光太强，他只能微微眯着眼睛，侧耳聆听湖那边小孩打水漂的一声声脆响，鸭群嬉戏游玩的嘎嘎声。而扎旺，有时面容冷静地凝立在羊群边，像是爱上了羊群中的卓玛，静静守护她。有时，又面带羞涩地在蝶中嬉戏。到了傍晚，少年沿着被夕阳染黄的湖面，赶着羊群，回到家。不知道为什么，少年总觉得他的行囊饱满却又惆怅，吾尔多精致却又粗糙，少年只能熄灭酥油灯渺小的光，一人仰望浩瀚的星空，开始无限遐想。少年就这样渐渐长大。
一天，少年像往常一样，走出家门，发现自己能靠自己的力量打开铁栅门，不再像以前一样把白菜叶喂给扎旺。冬日的河面没有结冰，正当少年诧异时，扎扎脚底因为摩擦力而发出嚓嚓的响声，面庞惨白惨白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在哽咽，双手胡乱地摆动，过了许久，才表达清楚，山那边轰隆一声，漫天尘烟布满山岗，村民们惊慌地纷拥而去。
当他们到达现场时，看到许多穿着工人制服模样的外地人。见山腰已被炸空，村民情绪十分激动，这是要干什么，要挖煤矿么？大家惊慌不安，老人嘉拥跪在地上，双手合什，口中念着什么，不住叩头。筑路工人急忙把老人搀扶起来。少年早就听母亲说过，这地方要通火车了，他把这个消息传达给村长，好在村长会说普通话，在面红耳赤的争论声中，村长一阵嘘声，慢慢给村民解释说明，紧张局面才缓和下来，少年隐约觉得村庄一切都要变了。变好，还是变坏，他说不清。一切只能等到最后。
少年每天去放羊就能看见曾经被马踩、四轮碾轧、千疮百孔的道路被沥青填满，变得深蓝，上面又被黄色油漆画上标志线，那一边渐渐接上铁轨。村庄中第一家医院、第一家商店，渐渐露出它崭新的面庞。崛起了，大变样了少年的村庄。
后来，村庄渐渐有了汽车进出，有了火车往来。
当少年拴着扎旺，穿过新建的铁丝网，准备去看一眼长长的节肢般蠕动的火车如何在旷野里飞驰时，在杂草堆中，他听到了粗重的呼吸声。走近一看，居然是村里的老人嘉拥。村庄变化的这些年，村民们都欢喜，老人嘉拥却一直担忧。最近销声匿迹，原来病重躺在这里。少年急忙把老人送到村中医院，初诊为脑瘤，需要去内地医治。老人嘉拥是扎扎的奶奶，两个少年带着嘉拥老人开始了治病之旅。他们坐上了村中唯一一辆红旗牌汽车去拉萨，然后再乘火车去内地。
拉萨终于到了，广播中播放着新闻，一种叫电视的东西，呈现在人们眼中。夜晚，灯光璀璨，永不黑暗。少年此时意识到自己的村庄，还是那么落后，就像当年自己打不开铁栅门一样，无助懦弱。第二天早晨，扎扎和少年出发了，他们坐上飞驰的火车，咣当咣当地投进了祖国内地的怀抱。
终于到了，扎扎摇醒少年，走出了火车站。少年睁大了大眼睛。高楼大厦，水泥森林，毫不吝啬地装点着城市，扎扎举起手，同时抬着头，一个个地数层数，当数到88层时，因为头抬得太厉害，头上的氆氇帽掉在地下，扎扎只能中断，弯腰拾起帽子，害羞地看看周围的路人。
在被酒精消毒过的病房里，嘉拥老人微微睁开眼睛，当生命的光芒重新渗透在老人的心房时，老人意识到西藏的改变是对的。
扎扎和嘉拥老人回去了，少年毅然选择了留在内地，他要学习，吸收像海一样的知识。他最大的梦想是在自己的小村庄里建一所学校。
过了几年，胡碴分明的少年，已然成为大家眼中的优秀青年，他戴着一副近视眼镜，身着西装一丝不苟，现在他要回家了。
他踌躇满志，满面春风。
拉萨城到了，他看见了许多新的百货商店、大酒店、生活广场……拉萨和家乡都通火车了，他满怀欣喜回到了村庄。家乡俨然已不再是从前的模样，家家户户都通电了，医疗设施完善了，嘉拥老人的病也有所好转。每个人都有手机，随时可以和远在外地的亲人视频通话。梦想中的新学校已经建好。后来，他担任了这所学校的校长。
有一天，他漫步新广场，感慨历经沧桑家乡的新变化，给学生布置了作文，题目叫《感受家乡变化 倾听党的声音》。
上海市共康中学 桑央吉（女，藏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