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哲学家帕斯卡尔说,人是一根能够思想的苇草。也就是说人的全部尊严在于其思想。思想是人类无数须臾之想法的沉淀,所以,我们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思想犹如时间,转瞬即逝,也犹如时间,日积月累才有经年。阅读正是思想产生的源泉,没有阅读,你就不会站在人类智慧的高点更进一步,任何孤芳自赏都是井底之蛙,我们这里主要是强调触类旁通的启迪在人类思想产生的过程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时下,移动互联网时代使阅读变得容易,快餐化的阅读也变得更加廉价。然而,阅读是一种习惯,文化习惯的养成,在时间上绝非一朝一夕,手段上更不是上传下达,而是靠润物细无声,日积月累。阅读是细工出慢活儿,正所谓“萝卜快了不洗泥”。一年读几百本书这样的事情真的只能是“新闻”,这种新闻不但“新”,而且足够吸引眼球。有人美其名曰“泛读”,殊不知阅读绝非吃快餐,真正的阅读有如喝茶,要细咂慢品。“七天速成某某名著”,即使你能完成,也是一口吃个胖子,结果一定消化不良。
不久前,我曾在法国旅居半年,对法国人最基本的认识就是人文素养比较高。这种判断正是植根于处处可见的阅读者。在实体书店势弱的今天,巴黎塞纳河畔的莎士比亚书店却人满为患,那里没有嘈杂的声音,随处可见的只是静静的读书人,有人坐在楼梯上,有人跪在书架旁,有人倚在小床边(莎士比亚书店里面有此陈列),更多的人是站立在书柜前。
如果你以为阅读是成年人的专利,你就错了,在卢浮宫博物馆,我看到很多小孩子驻足在各种展品前,利用现代化的阅读手段听着,看着,讨论着,这一刻,我确信他们在咀嚼着历史的沧桑。
大都市如此,小乡村亦是如此。我所在的城市是距离巴黎300公里左右的沙托鲁市,这里是安德尔省的省会,在法国是欠发达地区。我经常在乡村散步,往往走着走着就到了农户房前屋后,农闲时节,经常看到男主人或女主人在自家花园咖啡伴读。更令我感慨的是,我在沙托鲁市里的图书馆看到诸多白发苍苍的长者埋头耕读,有一次和一位耄耋老人聊了起来,他说,他和老伴儿每天都在这里看两个小时书,但显然我低估了他们的年龄,他今年93岁,老伴儿今年91岁。朋友戏谑道,“看来,读书还可以使人年轻。”
阅读就是这样,没有地域限制,也没有长幼之分。当阅读成为一种习惯时,离开它,你将手足无措,浑身不自在。这就是主动性的惯性使然,不靠功利主义驱使和维系,你只需懂得阅读可以使你快乐足矣,这种快乐可以是获得新知,可以是解锁了新技能,还可以是更正以往的认识。著名语言学家姜亮夫先生说得更抽象一些,“博览以见异说,贯通以求重点;温故以求流变,比较以得是非”。
反之,当阅读被当成一种“时髦”,你就会陷入精致的“实用主义”泥潭。尤其是在知识极其碎片化的当下,“学以致用”备受推崇,阅读仅仅是为了实现某种实用目的。这实际上是对“学以致用”做了庸俗化解读,如果多维考量“学以致用”之“用”,我们会发现这种偏见只是涵盖了知识的功能性维度。而“用”还必须包含存在性维度,这一点,老子在《道德经》中说得很清楚,他认为现实的物质世界由空间所承载。“三十幅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道德经·十一章》)无论是车、器还是房屋空间的用途都是由存在之用转变为功能之用。存在之用只有在转换成功能之用时才起作用。实际上,功能之用仅仅是存在之用的一种表现形式。
所以,当阅读“被”视为考试的手段时,“被”要求马上见效时,“被”作为政绩指标时,“被”排行榜指标化时,本应恣意享受的阅读,便成为人类痛苦的挣扎;本应天马行空的思想,便拘囿在无法自由呼吸的牢笼。阅读,“悦读”才是其核心要义,信手拈来即好书,何必纠结得与失。
宋晖(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中华文化研究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