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温老师就是这么有风格,有风格的老师都很容易影响人,何况我们还处在可塑性最强的青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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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把数学课上得很家常的,温老师算是一位。
讲习题的时候,先对涉及的日常生活做一番点评。题目中枯燥的甲乙人设就变得生动起来。他们周末要去超市买打折食品,尽管没赚几个钱,存款返利还是要算的,偶尔还买张彩票,碰碰运气。我们就在草稿纸上帮忙计算,去哪家超市比较省钱,存钱的最优解决方案,以及,当算出中彩票的几率时,忍不住替甲和乙叹息,尽管有希望,买彩票发财,真是太难了。哎呀呀,还是好好上班吧。
温老师的长相很寻常,就我印象中,她从不化妆,偶尔烫个头,便是极限了——我的女性老师似乎都是如此。对数学的抵触,大都因为繁难,且高度抽象,脱离生活。好在有这位大婶一样的老师,以拉家常的方式,增加了数学课的烟火气,缓解了我们的紧张。
她上课的时候,酷爱抖腿,坐着抖,站着也能抖。有时候提问,学生站起来发呆的时候,她就开始抖,一只手还晃着粉笔。等的久了,会有点不耐烦, “想、想、出、出、来了吗?”腿抖得太厉害,声音都变了形。
后来我发现,抖腿也是一种举重若轻。多难的题目,她站在黑板前,抖几下腿就想出来了,真是神奇。我们的温老师就是这么有风格,有风格的老师都很容易影响人,何况我们还处在可塑性最强的青春期。试过几次之后,我发现抖腿确实是一种打开思维的好办法——好不同寻常啊,好有性格,继而抖得理直气壮。我妈说了多少次,我也不改。我如此,其他人也一样,考数学的时候,如果提前做完卷子,可以观察一下,整个班的人都在有节奏地抖腿,仿佛集体触电一般。
这么有代入感的教学,使得数学无用论的思潮,一直没有在文科班泛滥。我上高中那会儿,还不流行贷款买房。不然,哪怕出于好奇,我们也会算一下,还贷是等额本息好,还是等额本金。 无论如何,于潜移默化中,我们开始觉得,生活中的数学,加减乘除是远远不够的——那点本事只够买菜,至少要有高中文科班的平均数学水平,才能安安稳稳地在这个世道上生活下来。
温老师是我校的优秀教师。她的父亲,也是一位数学教师,在她毕业的大学里任教,两人也被称为大小温老师。除了数学,温老师还擅长音乐,听着歌就能把谱子写出来,还曾想参军上战场,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教数学。毕业聚会,全班一起出去卡拉OK。在这种场合,我很惮于表现自己。这么闷的学生她是无法容忍的,成绩好也不行,非拉着我一起唱。“怎么样,好玩吧?”唱罢一曲问我。“嗯,有意思。”
我们高三那年,温老师的父亲因病去世。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时间,她没出现在学校。再次给我们上课的时候,眉宇间多了几分凝滞,抖腿这样的小动作也消失了。那段时间,我们表现得也很乖很听话。随着高考临近,她又全身心投入到教学和班主任的工作中来。彼时,我们要先填报志愿,再参加高考。一连几天,自习课的时候,她拿支铅笔,仔细地看我们的志愿书,一边极其忘我地抖腿。
时间的变化,可以拿他人的生活为参照。去年,文科班的群建起来了,失散多年的师生,再次聚到了一起。温老师说她已经退休了,举家搬去了上海。让我觉得时间真的过去了很久。好想告诉她,当年教的东西,确实很有用。比如,买房子的时候,我一边计算等额本息和等额本金的优劣,一边抖腿,让银行经理十分诧异。想一想,还是忍住了。
李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