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那年的冬天,我从寒冷而干燥的豫东平原北上参军,坐汽车、转火车、乘飞机,用两天一夜的时间来到了新疆阿图什,成了一名戍守边疆的战士。戎马倥偬十六载,蓦然回首,南疆的沙尘、北疆的风雪、高原的烈日、边关的冷月都定格成了心底的印迹。
边关,是我人生中最美的风景。
10年前的秋天,我到“西北第一哨”白哈巴边防连任职。那里的冬天雪深天寒,九月十月便开始下雪。当时,山里还没通公路,长达半年的“封山期”只能靠自给自足。为了让战友们安全顺利过冬,我要在国庆节前完成所有越冬物资的储备。直到新中国60华诞到来,军地共同组织了一场升国旗仪式,才让我暂缓了行程。
白哈巴村生活着哈萨克族、蒙古族、维吾尔族3个民族,每周一的升旗仪式几乎雷打不动。国庆当天,每个人更是盛装出席。我初来乍到,被那次升国旗仪式所震撼。
战士把国旗抛向天空那一刻,队伍里响起了国歌,不论是蒙古族的耄耋老人,还是哈萨克族的懵懂少年,大家都跟着官兵的节奏,迎着凛冽的寒风,唱着心中的民族战歌。
队里有个名叫加尔恒·坎森的哈萨克族少年,有先天的认知障碍,在官兵的帮助下才学会识字、唱歌。他唯一会唱的歌是《义勇军进行曲》,每次升旗时,都是他最激动的时刻。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村里的少数民族群众会说汉语的还不多,官兵在连队开办了“汉语教学班”,报名的人很多,最想学的就是国歌。
关山万重,祖国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不同的模样。在这个西北边陲的小牧村里,她同样伟大而神圣。
不久后,白哈巴迎来了入冬后最大的一场雪。一夜之间,孤零零的哨所便如同漂在雪海中的一叶小舟,封山期开始了。封山期最怕停水、停电。连队饮用的是雪水,用电主要靠配发的柴油发电机。遇到地下管道冻住或发电机损坏,生活就变得格外艰难。
但是,只要有机会,我依然会骑着骏马,背着钢枪,穿行在边关的风雪里,去瞻仰国境线上的一座座界碑。
在旁人眼里,界碑或许只是一砖一石,但在我们心里,重逾千斤。
封山期的时光很慢,日子就像界河里冻住的水,似乎静止了一般。我每天都会站在二楼俱乐部的窗户前,隔着玻璃,遥望远处的雪山。直到来年四五月份,山上的雪像被扯脱线的白毛衣,一点点褪到山顶,露出山坡上大片大片的青松时,春天就来了。
界碑旁有一片松树林,俯瞰其轮廓颇像祖国的版图,官兵便称其为“中华林”。为了让“中华林”名副其实,一茬茬官兵不断地修剪、移植、补种,每年国庆节,大家巡逻到这里,都会站在“中华林”前,进行一次宣誓,用铿锵的誓言吼出满腔的忠诚。
“西北之北,大雪纷飞。走不完的巡逻路,看不够的界碑……”后来,我写了一首关于边防的歌,这首《西北之北》在朋友圈里连续几天被“刷屏”。
祖国的边关越来越美。白哈巴修通了公路,接入了市电,网络也覆盖到周边的牧区,以后不会再有“封山期”。资讯发达的时代,牧民借助旅游开发富了起来,也忙了起来。但每周一的升旗仪式从未间断,每家每户的门楣上都插上了国旗,清风徐来,像一片红色的海洋。
今年国庆节是新中国70华诞,除了升国旗仪式,白哈巴还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一台主题晚会。除了维吾尔族的“麦西来甫”、哈萨克族的“黑走马”、蒙古族的顶碗舞,我和战友还为晚会创作了歌曲《为祖国站岗》,只等那天军民同台,普天同庆。
我每次休假回家,总被朋友问起:“边关那么苦,为啥你总说边关很美?”“当兵那么久,真的不会腻吗?”其实,我很想告诉他们,边关最美的不是风景,而是守卫在那里的那群人。他们从懵懂无知到眼明心亮,从当兵吃饷到心怀家国,所追逐的不是一人之利,而是一国之安。
阿尔泰山物产丰富,每座哨所都处在边境前沿,许多盗猎、盗采的人员总会利用各种手段躲过盘查、遁入深山或越过边境,我听许多老兵讲起过他们与盗山者之间的斗智斗勇。狼群报恩、哈熊袭营、山盗谜踪之类的故事,总让我听得欲罢不能。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希望这些故事能够流传下去,让后来的战友续写这些故事时,也传承起这种精神。
守卫一条边防线,刻下一生戍边情。桌上的日历越来越薄,预示着我的军旅时光所剩无几。我知道,今后无论走到哪里,边关已和我的生命融为一体,卫国戍边的情怀永远都不会变。
(感谢“一号哨位”对本文约稿的支持)
王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