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后,美术界开始了一轮国画是否有存在必要的讨论。国画能不能表现现实生活,能不能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是不是只能表现士大夫文人情趣,是不是应当送入博物馆。一时间取消国画的声浪高涨,美术学院国画系改为彩墨系,甚至有被取消之虞。那么,国画是否真的无法适应时代需求?
1960年,江苏画家在傅抱石先生的带领下,开始两万三千里写生,创作出《枣园春色》《黄河情》《红岩》等一批重量级作品。次年,西安画家石鲁、赵望云、何海霞在北京举办“西安美协中国画研究室习作展”,也在回答如何用中国画表现新时代问题。
早在1954年,画家李可染、张仃、罗铭便已经进行了一次江南旅行写生,随后在北京北海公园举办作品展,反响热烈。当南京和西安同行佳作频出时,李可染的新中国山水画探索也日臻成熟。
李可染1964年创作的山水画作品《万水千山图》,正是他艺术探索的重要成果,也是中国画表现现实题材的重要成果。
李可染1907年生于江苏徐州,曾在上海美专学习,后在杭州国立艺术院学习油画,得到林风眠和法国画家克罗多指教。西画之外,李可染还是国画大师齐白石、黄宾虹的弟子。有大师亲传,又有西画实践,为李可染的创新奠定了基础。而这也仅是基础,真正使得李可染能够贯通中西的,还是他艰苦的探索。李可染有一句名言:“用最大的功力打进去,用最大的勇气打出来。”李可染如何出入传统,通过《万水千山图》可以窥得一斑。
《万水千山图》采横式,描绘一组红军战士穿梭于群山峻岭中。画面左侧提毛泽东七言律诗《七律·长征》。1957年,毛泽东同志在《诗刊》创刊号上发表诗作18首,这些作品成为美术创作的重要题材。李可染也以主席诗词为题,创作了许多传世名作。
《七律·长征》一诗描写了红军长征中多个重要节点,那么画作应当以哪一句为创作背景呢?以哪一句为背景都无法概况全诗的意境。实际上,李可染并没有单独以任何一句诗为背景,而是通过并非特指某地的山水,表现出“三军过后尽开颜”的诗意,灵活运用了国画可以缩万山于尺素的特点。
看这幅作品时,画面右侧体量巨大的山,好似从宋代范宽《溪山行旅图》《雪景寒林图》中走来,气宇轩昂。画面中部的水口,是传统山水画不可或缺的元素。但这一切组合起来,又与传统中国画不同。李可染用“积墨法”表现出山体的厚重感,同时又表现出近乎伦勃朗或印象派油画的光感。李可染的老师黄宾虹是运用积墨的大师,但黄的积墨是纯粹传统的中国画的。李可染对老师画法的继承,不在模仿,而在运用其技法和精神,创造属于李可染的范式。李可染对齐白石的学习也如是,我们看不到李可染使用齐白石的范式,却能在李可染的画作中真切体会到齐白石的写意精神。
再看这幅作品的色彩,李可染运用赭石和朱砂反复渲染出一种并不热烈的红色。对比他的另一幅代表作《万山红遍》,同样是表现毛泽东诗词,同样是红色调,《万山红遍》红得艳丽,《万水千山图》红得深沉。诗人写下“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时,心情激越;而“万水千山只等闲”带给读者的是无限豪迈与坚毅。对文字图像化的过程中,画家用不同的红恰如其分地表现出诗人不同的心境。
画面中130多个红军战士,每个人物都没有描绘出面目,而通过他们行军、举旗、扛枪的形态,又仿佛个个面目清晰。这些人物在雄壮的高山间是渺小的,正如古人形容山水点景人物“丈山尺树,寸马分人”,但在李可染的画中,这些小小的人,所呈现出的却是不知疲惫的革命热情,这种热情可以征服层峦叠嶂的高山。
《万水千山图》呈现给观者的,是传统与现代的融合,是李可染对国画消亡论的有力回击。李可染在解决中国与西方的矛盾、传统与现代的矛盾、艺术与生活的矛盾上,拓展了中国画的表现力,创造了中国画的新范式、新境界。李可染的艺术生涯证明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可以创造性转化,也可以创新性发展,《万水千山图》便是这种发展的生动注脚。
辛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