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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上周末，在本市某重点中学读高中的外甥放假回家。几个月没见，他看起来又瘦了一些。
吃饭时，他妈妈——我表姐随口说，最近看到儿子班上某同学家长发了条朋友圈，说孩子割伤了手腕，因为学习压力太大云云。
以前就听表姐说过，外甥学校推出了几种收费“套餐”供家长选购。家长买了“套餐”之后，就可以在网站上看到孩子每门考试的成绩，如果多花点钱，还能看到孩子试卷的电子版。我听着都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外甥边扒拉饭边满不在乎地说，那个女生都割腕好几次了。
我们发出惊愕的感叹，他补充道：“不是真的割腕自杀，就是拿刀片在胳膊上划了几道。”
“有的老师还表扬她呢，说她学习很有拼劲儿。”
这话招来一通抨击：“老师怎么能表扬这个呢？”“割腕就能说明学习很拼？”“万一真出事儿，还不是学校担责任？”
他姥姥当了近30年小学教师，立刻开启“训话模式”：“考得不好也不能割腕，听到没有！”
外甥说，班上还有几个同学也有过“割腕事迹”，因为这几个同学都毕业于同一所初中，大家还开玩笑说该中学盛产这种“割腕达人”。
我也吓了一跳，赶紧插话：“提高学习成绩，应该对着课本使劲，而不是跟胳膊过不去。万一失手割深了呢？那可就啥也别干了。”
我还有一个外甥在另一所重点高中上学，听说学习也很拼，有次没考好，恨得拿笔尖一个劲儿戳自己手背。
我上高中是10多年前的事儿了，山东学生的高考压力向来不小，但我当年从没听过以自残来发泄压力的。有个同级的女生得了妄想症，据说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那时候大家心智还不成熟，对人的同情、理解也很稀薄，每当谈到她，多以“精神病”调侃之，很少产生物伤其类的伤感，更不可能想象得出这个女生内心都经历了什么。
这些衣食无忧的孩子，面临最重大的挑战一般都是高考。他们的上上辈人在十六七岁时，已在为吃口饱饭、补贴家用奔波。粗糙的生活把内心也磨砺得粗糙，这一代人可能也习惯了跟“不称心”“不如意”和平共处。
就连我家这几个“中青年”，也已然遭受过生活的数轮暴击。在今天的我看来，为了学习成绩寻死觅活，就跟为了追星而掏空银行卡一样不可思议。
硕士毕业两三年后，有个要好的同学发微信说：要是生活的难题跟高中试题似的就好了，那该多么快乐啊！
那时你知道每一个问题总有解法。可生活的难题没有参考答案：收入、房租、社交、恋爱、婚姻、养娃、户籍、还贷、养老……这时候，我们很容易怀念起学校里的简单时光——因为解出一道难题而卸掉包袱，因为老师念了自己的作文而在心底偷乐。
选择性记忆是幸存者的典型症状。多年过去，我几乎忘了自己当年的窘境：读高中之初，因为不适应，我的成绩一度悬在班级二三十名，一说成绩就痛哭流涕，觉得生活没啥乐趣可言。这样一回想，高中排名压力带来的那种挠心挠肺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上大学之后，我也曾有两年时间为成绩不好、对专业缺乏兴趣而苦恼——一方面感到对不起父母付的学费、让他们脸上无光，另一方面也为未来彷徨。
大部分时候，学校的成绩压力，是每个生活稳定的青少年难以躲开的。
在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补习班老师就像超级巨星一样受到学生和家长的追捧、恭维。
原耶鲁大学教授威廉·德雷谢维奇在《优秀的绵羊》一书中说，这些年来，大学录取标准水涨船高，学生要给自己施加越来越大的压力。1981年，进入顶尖名校的学生通常上3门AP课（美国大学预修课程——笔者注），参加3项课外活动。如今（本书出版于2014年——笔者注）的“行情”涨到了七八门AP课，9或10项课外活动。
在德雷谢维奇看来，考大学是各种压力的汇集点：这个孩子会被拿来跟他的兄弟姐妹、表（堂）兄弟姐妹比较，跟邻居家的同龄人比较；假如孩子父母是名校出身的话，这孩子没考入名校，似乎就有辱门楣了。
外甥显然还顾不上考虑“门楣”问题，他刚扔下筷子，就抱起手机继续玩王者荣耀——饭前饭后的十几分钟，是他为数不多的娱乐时光。
放假回去，他又要面临重新分班。他所在的班级已经是尖子班了，可是这几个尖子班还要再按照成绩分出个一二三等。
外甥临走前，他姥姥不放心，又叮嘱了一遍：考得好点儿差点儿不碍事，可别学他们那一套！
有时候设想，等自己的孩子到了上学的年纪，也许该让他感受一下生活的复杂味道——校园外的生活有种类丰富的甜和苦，而不是只有成绩排名这一种配方。
李二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