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丝雨,飘飘洒洒,那是一场引发停电的午时的雨,那天是我来庙垭小学支教的第一天。
来之前我曾想,两周,我这个大学一年级新生,能给孩子们带来什么?或许能激发出孩子们探索外界的信心,甚至冥冥之中改变了孩子们的命运也未可知,又或许只能在孩子们的久远的记忆里激起微不可见的波澜。
不过现在还不是一展宏图伟志的时候,我得先解决自己的睡觉问题。没有现成的床,幸亏准备了睡袋,可以裹在睡袋里睡在课桌上。
厨房里生锈的地锅满是油垢,那天光刷锅就花去3个小时。更令人头疼的是没有自来水,只在高处装了一个大桶,用于洗漱、洗碗筷。要是想做饭、洗澡,就得拎着水桶去校外打井水,再拎回厨房烧开。井水打上来,上面漂满了细小的虫子,让我想起《人生》里高加林倒漂白剂的那口井。
每天放学后,我会送孩子们回家,并对其中一两位进行“家访”。孩子们的上学道阻且艰,尽管政府已经把山路修得很平整,但很多孩子往往更愿意走林间小路,因为可以节省时间。和孩子们一起穿行在树丛中的小泥路上时,我明显跟不上他们的步伐。
孩子们时不时给我讲一些奇特的事情,比如山林的深处有野猪,比如曾经有孩子在上学路上从半山腰滚下去,但既没有受伤,也没有哭,那些光怪陆离的传说赋予了这片天地中的人和自然更隐秘和浪漫的生命意义。
而这种浪漫和中午孩子们吃饭时的刺鼻味道绝不相配,刺鼻的味道来自被开水烫过的塑料袋。直到我亲眼看孩子们用塑料袋泡泡面之前,我都认为这是很难有人想到并尝试的,但看孩子们熟练的动作,我意识到这并不是顽皮或好奇心迸发,这是这里的孩子们过早体会的生活赋予的艰辛与无奈,我也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孩子们对那些纪录片提不起兴致。的确,我没有资格要求在小小年纪就挣扎着生活的孩子去关心无尽的远方和无数的人们。但我能做些什么,我又愿意做些什么?给孩子们买桶装面直到他们考大学?如果我是这里的孩子我又该怎么办?
支教的最后一天,为了给我们送行,孩子们早早就来到学校画黑板画、贴气球、布置教室,欢笑声像高原洁净的空气一般清新,节目是孩子们提前好几天排练的,每表演完一个,我都用尽所有力气拼命鼓掌。
联欢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班里的人越来越少,孩子们悄悄出去了。
起初我没有在意,直到后来教室里人越来越少,门外响起呜呜哭声——整个走廊里都是蹲在地上哭的孩子。我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先去安慰哪一个。我知道,那一张张沐浴在山区温暖阳光里黑黑的小脸,就算上学途中从半山路上摔下去也从不会哭。
我在讲台上疯狂地擦着满满一黑板的字,被擦掉的,是孩子们跑来这里写给我们的话——别走!留下来!我真的太难了,心中酸涩难忍。我记不清那一天抱了多少孩子,和他们说了多少相似的安慰的话。
坐在回程的高铁上,已是傍晚。一位妈妈在给孩子指着远处美丽的红霞,孩子笑着,旁边坐着的是结识了庙垭小学里孩子们的我,远方生活着的是通过我看到了大千世界的庙垭小学里的孩子们。
流年笑掷,未来可期。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多么真实的动人的生活啊!我看到了孩子们纯真的心灵,看到了作者悲悯的情怀!艰难中所蕴含的美好希望,让我在疼痛中感受到一丝慰籍。
(点评人:李洱,第十届茅盾文学奖获得者。)
兰州大学管理学院学生 王皓铎(1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