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猜想他一定是位老先生,戴厚厚的圆片眼镜,住在巷子最深处的老宅子里,养着一直肥硕的猫。
“近来,可好?昨夜,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你带着你的鹿闯入了我的园子,你好像认不得我是谁了,你抬头向我讨水喝。天空,正亮得发白。
——南枝
9.26 西长街七十一号”
“南枝?”她把信反反复复看了又看,确信这是一封被寄错了的信件。这位老先生,肯定是寄给爱人的吧,这么一想,她不禁笑了起来。
夜幕被微风早早便拽了下来,那些星辰漫天摇曳的傍晚,她坐在古树下,猫就在脚边打转儿,消磨着自己那些无人陪伴的日子,等待太阳照常升起。
踏着树影,踩着金黄的落叶咔嚓直响,背大大挎包的邮递员骑着单车又来了。“怎么,又有我的信啊?”她松开绑了一半的长辫子,任由它随风而散。阳光下,熟悉的字体,还有那个最近常常飘荡于她思绪的名字。
“最近时常失眠,夜里也总是噩梦不断,这满城的秋雨,不知何时会停。我也想,去看看你的太阳。
——南枝
10.7 西长街七十一号”
小城很小,小到几乎不曾存在素未谋面的生人,那这住在西长街七十一号的南枝,究竟会是谁呢?她决定回信。
“南枝,我想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而我也只是知道了你的名字。你的信或许寄错了地方,到了我的手中。冒昧看了它,请你原谅。希望下次你能把它寄到你想的那个人手中。不过如果可以,我还是想要知道你是谁。
——木兮
10.7 顺城巷八号”
她俯身趴在那古香古色的大桌子上面,思绪再次远飘。清秋长长的扫帚缓缓聚拢那些深黄色的叶子们。她抱着她的猫坐在房门前的石墩上,居然开始期待他的来信。
“银杏落叶的时候,你笑起来真好看。”
没有署名,没有地址,这无疑是他了。或许这又是什么无聊的恶作剧呢?
“我来自时光里,木兮,其实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小城的秋天真美啊,你弯着腰捡拾落叶的样子也是的。可我的世界里没有如此分明的秋冬与春夏,只是期待与你的再次相遇。
——南枝
10.28 西长街七十一号”
这人,还真是奇怪呢。木兮笑了,这样一座小城里面,究竟藏了一位什么样的老先生啊?
小城下起了这年的第一场雪。雪花落在人们的衣服上、睫毛上、帽子上,调皮的小孩们都不嫌冷,伸出舌头使劲接这雪。
小街的尽头,一个白净的少年半蹲在地上抚弄着一只猫咪,眼睑低垂,雪花落在他柔软的头发上面,然后慢慢融化。那眉眼,她绝对是见过的,可又不知是在哪里。
南枝,那一定是南枝。她喊出了声。
少年缓缓地抬起头,眉眼带笑,他似乎并不意外。人们候车,或是赶路,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猫弓下身子从少年的左手边懒洋洋地走开了。
霎时间,雪花鹅毛般猛烈下落,少年起身,在大雪中转身离去,慢慢变成了一个点,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良久良久,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却没能发现自己早已湿了眼眶。
“木兮,今天迎来了第一场大雪。你红色的毛绒帽子真可爱。我好久没有见过太阳了。不过每年的初雪,我都是看得到的。”
——南枝
12.22西长街七十一号”
傍晚的时候,信箱里果然已经躺着南枝的来信了。雪落无声,却闹得她无法入眠。她看到南枝就坐在她每日写信的那张大桌子上,猫咪睡着了,月亮隐隐约约,她想起身走过去,坐在他的身旁,可不知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拽住,动弹不得。这冬夜里的月亮与雪赤裸又萧条,似乎从她的眼睛,流淌到了他的眼睛。
次日清早,阳光照着白雪,她就这样醒来,那张大桌子盛满了光,一沓沓信笺依旧整齐排列。南枝的信,依旧如期而至,她也依旧向他诉说着生活的种种,关乎雪花飘落这样平淡无奇的冬事。
“南枝啊,这个冬天怎么就这样过完了呢。城南的花都要开了,红色的蔷薇同我的影子一起长了满墙。我还是喜欢一个人踏着零碎的光影,一个人看书温茶,一个人写信等你。小城的春天草长莺飞,我还是希望你能看到渐暖的人间与渐起的烟火。不然,甚是可惜。
—— 木兮
3.21顺城巷八号”
“明天,等我。
——南枝”
春分日的这一天,燕子归时芳菲尽,这座古老的城,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她穿了一条红色格子的连衣裙,漫无目的地踏着青砖野草寻觅季节里的温度。
“南枝!”
那个少年一如既往地干净,前额柔软的头发在一阵阵微风之下轻轻漂浮,他的背挺得板直,他的眼睛仿佛还装满了那夜的月亮与雪。果真,他来了。南枝真真实实地来了。一只猫发出“喵”的一声既而从他们的脚下逃走。
那条她常常独自踌躇的小路开满了花,很自然地,他拉起她的手,然后她跟在他的身后,不远也不近,那些飞舞的昆虫不多也不少,风,不大也不小,一切都温柔得恰到好处。
“南枝,你到底是谁啊,不要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了好不好啊!”整个冬秋都堵在她心口的话就要说出口了,却被正在沉沦的落日深深地压了下去。
木兮的眼眶湿润了,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她居住的小巷子正经历着一天中最热闹的时辰,人们悠闲地享受着下班后属于自己最惬意的时光。那地上,一颗红豆落了下来,在一堆被风与阳光保护的野花里,下沉的落日打捞起莹莹月光。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少年曾在这里驻足,人们依旧顺应着季节的变化,感知着光与时光的流淌。背着挎包的邮递员和往常一样,拍拍大铁门的把手:“木兮,你的信。”
“我能给你的,只有最暖的太阳,与最温柔的风。
——南枝”
西北政法大学民商法学院学生 王彤乐(2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