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23日,武汉宣布“封城”。就在这天,远在4000多公里以外的我——一名来自武汉的大学生,也被送进了发热门诊的住院病房。
我1月19日从武汉返回家乡新疆伊犁州。23日这天早晨,我间断地咳了几声,因为才从武汉回来,又要过年了,为了保护自己和其他人,打算去当地医院检查一下。
“嗯,医生,您好,我19日从武汉回来,今天有些咳嗽,所以来检查一下。”
“你是武汉回来的?别动,口罩戴好,测完体温,直接去发热门诊!”测体温的值班医生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发热门诊的医生依照步骤问完个人信息后,转头问旁边的医生“这是今早的演习吗?”“不!她真是武汉回来的。”原来,在我来之前,发热门诊几乎没有人“光顾”。截止到1月23日10点,新疆没有公布一例确诊病例。
做完医院规定的检查项目,我的结果是白细胞数目增多,双肺纹理轻度增强。医生说,这些指标和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很相似。
明明是白天,我却觉得天突然黑了。“听说中老年人最易感染,我爸妈怎么办?”“前天才见了嫂嫂,她会被我传染吗?一岁的小侄子会不会受影响?”……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一连串的“焦虑”。
护士送我去病房的路上,很温柔地对我说:“小姑娘,你不要担心。”我没说话,小声地抽泣着。“小姑娘,你只是有点像,没有确诊,甚至连疑似都称不上。”我依然没说话,但感觉自己的眼睛湿了。“小姑娘,没事,这几天我们会照顾好你的,需要啥你说就行了。”这时,我好想抱着这位护士姐姐痛哭一场。
我遵从医嘱,开始和最近接触过我的人发信息,告知他们要观察身体状况。他们问得最多的就是“你为什么被隔离?情况现在如何?”我告诉他们我没有事,只是有些咳嗽,才从武汉回来,以防万一,所以要进行医学观察。其实,我至今都不知道这样回答对不对。我小心翼翼,怕加重他们的恐慌,又怕说轻了,他们不当回事,掉以轻心。
当然,疫情笼罩之下,除了恐慌,还有真情。按照医生的要求做了该做的事,后,我向三个人(男朋友、闺蜜和我最喜欢的老师)“坦白从宽”——我被医学隔离了。我渴望被关心,又害怕被关心。我怕最亲近的人因过度担心而烦恼,但还好,他们一直都在,真情从未缺席。
很快,1月24日,除夕,这本该是个很美好的年吧?因为疫情,这却成了一个特殊的年。
我过了20个除夕,这是第一个父母不在身边的除夕,这是第一个在医院隔离病房度过的除夕。
从我进入发热门诊隔离病房起,住进这里的患者每天都在增加。眼前的这扇窗户,是我在病房中观察世界唯一的眼睛。除夕的晚上,透过窗户看去,医护人员不停地在楼道走动,“我什么时候能出院”的声音也不断地传过来。脚步声、嘈杂声、埋怨声混杂着,很吵,很吵。打开电视看春晚,想找找往年除夕的感觉,巧的是,正好播到为这次疫情增加的节目《爱是桥梁》,白岩松说:“我们在过年,你们却在帮我们过关。请记住,我们爱你们不止在今天,还在未来生命中的每一天。”突然,一阵心酸,望向桌上的巧克力,好想冲出去,送给同在隔离室过除夕的白衣天使,却又知道,自己现在有可能是被病毒“选中”的人,还是不要连累他人了!
隔离室从嘈杂得让我心烦,到安静得令我恐惧。安静的环境、寂静的深夜,最容易让人寂寞,让人想家。我好想像隔壁病房的姑娘一样,跟亲人打电话诉诉伤心,我好想打电话向长辈问一声新年好,但我没有勇气,在抑制不住情绪的情况下,在我知道自己随时可能泪崩的情况下,我坚决不会让更多的人同我一起伤心。新年前后,我挂了太多人的语音通话,我向你们说声对不起。
后来,发热门诊的就诊人员越来越多,病房快不够用了,而我咳嗽也快好了,做了最后一次血常规,就让我出院回家观察了。
回家后,我被贴上“武汉大学生”的标签,被社区一天打七八个电话“问候”。而问得最多的就是个人信息,重复问,重复收集。
我本来想着,我刚从医院出来,被“密切关注”也好,保护我自己,也保护了身边人。之后,陆续传来追问“你去哪上学不好!为什么选择武汉?”社区也规定所有武汉来的全家隔离14天。除外之外,身边的朋友也不断向我诉苦——被暴露个人信息的“武汉大学生”有之,被邻居举报的“武汉大学生”也有,甚至还有被家人嫌弃的“武汉大学生”。
其实,武汉被打上“标签”,对于武汉真的很不公平。那里不应该是孤岛,那里的人是同胞,不应该是敌人。让你惶恐不安的是新型冠状病毒,不是武汉人。
1月27日,我在4000公里外,听见了武汉加油。武汉人抱团大合唱的视频刷遍朋友圈,被焦虑情绪笼罩已久的武汉人,把呐喊声变成了歌声。我不学医,不好评判做法是否正确,我只知道,一股热流的确从心中涌出,从眼眶流出。我告诉朋友,我在武汉上学不到3年,对那里的感情,好似家乡。这是一座温暖的城,那里有教我知识的老师,有陪我爱我的朋友,有伸过援手的陌生人,有太多我牵挂的人,我想她痊愈。就在这一晚,我想回去上学了,敲击着键盘,刷着新闻,默默关心着他,一晚上,彻夜未眠。
也是在那一天,我还处在居家隔离的状态,晚上听见爸爸咳嗽声不断,我束手无策。我安慰自己,还好他不发烧。可是晚上10点,爸爸站在我卧室门口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轻声说道:“37.7℃”了。我当头一棒,把手机重重地砸在桌子上,气急败坏地说道:“你给我说干嘛!我又不是医生!你给我说有用吗?”看到桌子上躺着的雅思书,好想撕掉他们,如果不是留在学校学雅思,是不是我就不会被定为“怀疑对象”?是不是爸爸妈妈就不会被居家观察?如果不是一心想要出国读研,我和爸爸或许现在都很健康?大一就有的梦想第一次开始动摇。我不得不赶紧平静下来,问医生怎么办,他告诉我先观察吧。我问他是不是如果我的最终结果没事,那爸爸就没有感染的可能了,医生告诉我,如果他没有其他接触史,就可以这么说。这一晚,我等待“病毒核酸检测结果”的焦急程度远大于当年的高考。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是1月28日早晨5点半。今天结果可以出来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春节过去,春天也就不远了。
田野泗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