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小时后,那批2.5吨重的防护物资,终于从美国旧金山抵达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以下简称武汉协和医院)。
1月31日,武汉大学北加州校友会和华中科技大学(以下简称华科)北加州校友会联合发起了募捐活动,美国慈善基金会Direct Relief捐赠了这批物资。包括中国邮政、华科武汉校友会以及一个志愿者车队一同为它搭建了“最后一公里”的通道。
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有诸多团队开始在海外筹集物资。在这些向全球延伸的筹措物资渠道中,这“最后一公里”是重要的一环。
在接受中青报·中青网记者采访时,一位在海外筹集物资的志愿者称,他最怕的不是没有物资,而是“买了物资,但运不到一线”。
目前,一些国家已经缩减或暂停了飞往中国的航班。武汉市的交通管制也在逐步升级,途经武汉的所有航班暂停,高速路口封闭,市内机动车限行。即使多家物流公司相继推出了针对疫区免费运输援助物资的服务,但这些海外物资进入湖北地区基层的一线医院,仍有或多或少的梗阻。
而那批从美国旧金山抵达武汉的防护物资,在多方共同搭建的通道下,走完“最后一公里”,只用了不到4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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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批2.5吨重的物资包括20万个医用外科口罩、2.75万双医用手套及4000件防护服。物资到达武汉的当天早上,华科武汉校友会的秘书长方华就开始联系可以搬运的叉车,可司机们的回复都是“人和车现在都不能出来干活”。
后来,方华找到了校友会的志愿者朱从香,这位志愿者同时也是豹变志愿者车队的司机。武汉疫情形势升级后,包括他在内的170多名志愿司机已给当地医院运送及分发过多批物资,其中一半来自海外。
为了带着这些物资跑好“最后一公里”,朱从香每天早上10点出车,一直运送到晚上8点。一天下来,差不多要跑5趟。
在路上跑了20多天,他了解这些物资在运输途中存在的障碍:一个单位捐助了20箱物资,但指定分配到4家医院,这意味着,运输就要跑4次。
一个香港的组织捐助了720万只防护手套,共7200箱,定向捐赠给湖北多地的100多家医院。他们光是卸货就卸了2天,还要先把货物放入一位志愿者提供的临时仓库里,方便清点。14位志愿者驾车跑了100多趟才最终运送完毕。
为了解决物流的积压问题,如今他所在的志愿车队广泛使用的一种分发方式是,让定向捐赠的海外组织先把物资寄到武汉某快递的物流中心,他们直接开去物流中心取货,然后送至一线医院。
但这还不是“最后一公里”上藏着的唯一问题。2月1日,华科武汉校友会成为协同管理武汉红十字会仓库的数家单位之一。校友会的秘书长方华组织了60余人的志愿者队伍,排成3班,轮流去位于武汉国际博览中心的捐赠物资仓库,帮助进行物资整理和搬运的工作,完成包裹开箱检查、登记入库、统一调配,以及最后出库等环节。
朱从香曾参与其中。在他的印象里,“大批医疗物资来到仓库,即使迅速运转,从登记到最后送入一线医院,也要一定的时间。”他说,审批等环节都顺利的情况下,出货也要两小时。
运力也需要综合配置。目前,红会提供将医疗物资从仓库运送一线医院的服务,但出于统筹的考虑,几乎不可能一次只送一批很少量的物资,需要尽量将运输车塞满。朱从香表示,容易出现的情况是,各种渠道的捐赠物资汇聚到一起,一份运输清单上有十几二十份等待分发的物资。
“还有不少社会爱心人士捐赠的物资,标准低于医用标准,两者掺杂在一起,需要花时间来分类。”方华补充。
1月30日,武汉红十字会发布《武汉市红十字会对社会公告》(第六号),其中提到在获得了慈善总会或红十字会的批文后,定向捐赠的物资可以直接送入对应的一线医院。
因为身处武汉,华科武汉校友会也成为了这部分海外物资进入武汉或者湖北省内其他医院的中转站。该校友会找到了一个仓库,用于临时存放当下难以直接分发的物资。一批医疗物资运抵武汉后,她就带着校友志愿者将其暂存到这个临时仓库,等待医院来人取货,也同时进行派送。
在这些物资的中转过程中。一些物资紧张的医院甚至半夜一两点打来电话,“我们直接来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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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最后一公里”连接的是焦急的两方。在疫情严重的湖北省,很多地方都遇到了物资紧缺的问题。华科北京校友会副秘书长刘稷轩记得襄阳某医院曾传来照片,医护人员穿的防护服是“那种最简单的无纺布”。
他们还接到湖北某市疾控部门发来的求助消息:消毒液、酒精、过氧乙酸都缺,过氧乙酸最好能给“半吨或一吨”。
另一位副秘书长谈慧玲记得,孝感一家医院找来并登记后,还要再加上孝感检疫中心。对方称,那里的工作人员前往当地医院领取患者标本时,全身的防护措施仅为一个医用外科口罩。
“绝大部分医院都非常缺物资。”她说,自己对接的多位医务工作者都有同样的态度,“不怕上前线,但真的不想’裸奔’!”
1月21日,华科北京校友会开始联系海外校友会,决定由北京校友会负责募集捐款,德国、法国、西雅图等地的校友会负责采购医疗物资。1月24日16时,募捐渠道正式开通,他们成为海外筹措物资的团队之一。
问题是,从1月的最后几天开始,海外的防护物资变得紧张。有人趁机抬价,将N95口罩卖到每只32元,还有人把杜邦防护服卖到320元一套。谈慧玲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她所了解的货源价位多数都上涨了,不少高了10倍。
华中科技大学德国校友会为了采购物资,曾带着20万欧元的定金,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从法兰克福开了300公里,找到位于拉施塔特县的一家专业防护产品制造商DACH公司,敲定了货源。
但是,仅仅两天后,供应商就通知要退款毁约。理由是“当时法国巴黎确诊了一例新冠肺炎,德国希望把物资留给德国防疫部门”。
后来,这次驰援疫区活动采购组组长打开手机,播放了一段武汉医生救治病人的现场视频,告诉对方,“如果这次武汉顶住了,德国就能顶得住!”供应商才终于同意按原计划提供这批医疗物资。
供应商同意发货,华科德国校友会立即组织人手将货物运到德国法兰克福机场。后来,该校友会的一位负责人听说,德国另一个募集防护物资的团队,订购的一批口罩,在离目的地半小时车程时被供应商召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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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场多方参与的赛跑中,交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是一些募集物资的团队表示,实际运输的过程并不容易。
“寻找运力很难,货物量和航班量都是影响因素。”华科德国校友会秘书长何烁介绍,那批价值260万元人民币的物资分乘7架飞机上才最终被运回国内。
华科北京校友会的一位负责人告诉记者,意大利飞往国内的航班也已双向关停,当地的物资必须从意大利经由奥地利维也纳发送回国,还要额外付每件二三十元人民币用于清关。有时候,一些商业航班用相当于以前运费5倍的价钱都找不到。
运送至国内的物资依然面临诸多困难。目前,中国邮政、顺丰速运、京东物流、菜鸟物流等一大批国内的快递公司也开通了全国各地驰援武汉的救援物资“绿色通道”,但仍难提供充足的保障。
记者分别致电几家快递公司咨询得到的回应是,目前邮政可以到达湖北所有地区的一线医院;顺丰只针对政府和慈善机构,运输“到武汉也要比平常晚2天”,有工作人员表示还需到集散点自取;京东则称“优先保障武汉”,湖北其他地区“时效不能保证”;而菜鸟只能送达湖北的武汉、黄冈和孝感三个城市。
相比快递运送,货车物流受到的限制更多。物流服务平台货拉拉称,他们可以承担机构和个人在武汉市内的运送业务,跨市、跨省只受理政府和慈善机构;另一个物流平台福佑卡车也称,“若实在想运医疗物资,可以帮忙想想办法,从之前的经验讲,可能要到高速路口自取。”
美国一个位于旧金山湾区的生命科学公益组织LEAP,也成立了支援疫区的工作组。这个小组筹集约18万美元(约合人民币126万元),并从海外向武汉、宜昌、黄冈、孝感等地输送了多批医疗物资。该团队负责人的臧晓羽称,第一批医疗物资抵达广州后,他们联系了宜昌当地的志愿者,由几个志愿者开着当地一家受赠医院提供的救护车前往广州取货,之后,再开车进入湖北几个地方运送。
但这些志愿者只能自由进出宜昌,前往武汉、黄冈时,他们均被挡在了高速路出入口。并且,这一趟之后,跟车的志愿者还要进行隔离。
朱从香接到过一个企业捐赠的需求,对方买下了一批在湖北仙桃的防护服,他开着贴有志愿标示的私家车跑去拿货,可“进去容易出来难”,“毕竟当地的医疗物资也出现紧缺,他们不希望外流。”
除此之外,由于不熟悉流程,没有直接对接的资源,很多驰援疫区的个人和机构容易陷入繁复的表格及流程中,即使是国内段的物流运输,也不清楚该如何选择,并以最快的速度办下手续。
一些机构最终找到了华科北京校友会,这个团队如今还承担医疗物资“转运中心”的职能,提供物流对接资源。
湖北多地的医疗物资仍处在告急状态。截至目前,被华科北京校友会登记在册有物资需求的医院共176家,科室700多个,但这些需求信息也“鱼龙混杂”。“几乎所有医院都需要医疗物资,可有的私立医院上报的防护服数量比定点医院的重点科室还多。”该校友会一位负责和医院对接的工作人员说。
因此,基于华科同济医学院的校友资源,他们发放医疗物资的医院要有一名医科专业的校友做担保人——事前对医院的具体需求进行核实,并且拿到医院确认函,之后才会安排发货。
自除夕前后开始,这些组织驰援疫区的活动多已进行了20余天。他们都认为,相比与募捐,采购、运输等环节变量更多。
截至2月17日21点30分,华科北京校友会的募款金额已滚到了1348万余元。刘稷轩说,现在他们费心最多的,还是如何能把善款花好。
他还在洽谈更多的物资,一批来自日本、新加坡、法国的医疗物资也已整装待发。从支援武汉募捐活动开始,刘稷轩和志愿者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跑赢时间”。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王景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