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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3月17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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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阅读编织捕捞生活的网

任冠青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20年03月17日   11 版)

    很久以前,偶然听过鲁迅先生的《秋夜》的“梗”。在他家后院,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枣树。可是他却一定要不厌其烦地说明: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当时,从未认真读过原文的我,太不慎重地将其视为一个笑话:也许此举可以让先生多得半个大洋吧。

    宅家一月有余,虽然有着弗吉尼亚·伍尔夫所谓“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可整日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能够“移步换景”的空间也实在有限。好在我的房间有一组大大的玻璃窗,窗外又未被其他高楼遮挡,而是一片奢侈的、大片的空地。每天坐到书桌前,向左一撇头,总能望到几只喜鹊报早,麻雀叽叽喳喳地低头觅食。运气好的时候,还会有猫咪打架的场景闯入镜头。在“出门是例外,宅家是常态”的生活状态下,竟意外浅尝到一些“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的感觉。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当我第二十几次撇头的时候,发现窗前空地上竟赫然伫立着两株树。其实,它们一直在那里,早已长得枝干遒劲,可是我却从未注意过它们,也根本不知道它们究竟是什么树。在庸常中奔波的人,是很难静下心来发现这些细节的。那一刻,我终于理解:那个秋夜,鲁迅先生若非一株一株去描绘枣树,必铺垫不出如此孤寂廖远的意境。

    原来栖栖遑遑的日子里,我对周边景致几乎视若无睹。每次看简·奥斯汀等人巨细靡遗描写的乡野美景时,我的脑神经也放弃挣扎,识趣地帮忙跳过。可是“两株枣树”的故事,让我开始为这种无动于衷感到懊悔。周遭的事物本是大有乾坤,而我的不在意却让它白白拂手而过了。

    王安忆在谈及小说创作时,曾提到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面对同一段经历,有人捕捞生活的网眼特别小,所以怎么都捞得起东西;有人的网眼却极其稀疏,于是好的东西都漏掉了。痛定思痛后,我决定捡起编织网眼的麻缕,好好归拢一番。

    当然,初出茅庐的捕捞者一窍不通,自然要向先贤学习渔猎之道。这两天,我重新翻开鲁迅先生的作品,试着从“一花一世界”的角度去观摩。这才发现,先生手中的简直是经纬重重的织锦,缜密至极,连一只小虫都别想钻过。《春末闲谈》中,他就由“细腰蜂衔青虫而走”这件再小不过的事情入手,细致入微地剖析其中机理。当然,醉翁之意并不在酒。由自然之理起始,引出的是对历史和人文的反思。期间逐渐放大、纵横捭阖的张力,都从这小小的身边之物说起。

    《论雷峰塔的倒掉》中,鲁迅先生也展现出了细针密缕的深厚功力。“先将这些吃完,即一定露出一个圆锥形的薄膜,再用小刀小心地沿着锥底切下,取出,翻转,使里面向外,只要不破,便变成一个罗汉模样的东西,有头脸,身子,是坐着的。”写这些,绝不是普及食蟹方法。因为那其中不是别人,倒像是躲起来的法海。看到这里,我禁不住感叹:就是再吃一百次螃蟹,也绝对注意不到这些。从前,总觉得鲁迅先生是个不拘小节的斗士,没想到他竟如此心细如发。如此“格物致知”的方式,让人感到通达畅快。而这一切,都有赖于对周遭事物的灵敏感通力。

    说到感通力,当然还数诗歌为上。前两天翻书,读到“何如尊酒,日往烟萝”一句,惊讶作者寥寥数语就能勾勒出一番情境。于是,司空图的这本《二十四诗品》,又成为我改善审美迟钝的利器。这本小书,总结了“雄浑”“冲淡”“纤秾”等二十四种诗歌品性,每一品又用六句至简的诗性语言阐述。

    虽然这看起来是本“无用”之书,可是每天两三品的抄诵,却能让我暂时忘掉当下的不安,甚至能将思绪拉到很远,体会到小时候再摇头晃脑背诵都感受不到的意境。比如,“高古”一品中,“虚伫神素,脱然畦封”的分析,解答了我多年来对李白大诗人的境界迷思。原来他之所以能写出“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的妙句,绝不仅是因为手中的金樽清酒,而是由于他整个世界观的超脱旷达。也只有心怀“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后,他才能写出“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的绝句。

    而循着每日读些诗品的最新仪式感,我的生活捕捞网渐渐紧凑了些,偶尔还能从日常事物中体会到诗兴的机妙。有一天,天气很好,像是到了春天。我压实口罩、拉好手套、绷紧神经,全副武装地出门采购。路上一阵和煦的风吹过来,突然使我想起抄写过的那句“犹之惠风,荏苒在衣”。所谓春风的冲和淡荡之美,也让我当时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在那个此前穿行过千百遍的小路上,是这本小书让我体会到了寻常生活的诗与美。

    宅家时期,每个人待在大大小小的房间里,其实像极了《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随着与外界通讯的信号渐次减弱,我们反倒有了细细观察周遭事物的机缘。当生活的画幅被房间的玻璃窗框定后,过去熟视无睹、无暇深究的问题自然会被放大,我们的感通力也会渐渐由钝感走向敏锐。将捕捞生活的网眼织密缝紧,纵然不能像李安一样“老僧坐定”,也应该能感受到焦虑之外的一份安定。待疫情结束、社会回归正常时,我们的“织锦”,必然能从生活中捕捞出更多珠贝。

任冠青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0年03月17日 11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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