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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4月10日 星期五
中青在线

他们没能踏上返程大巴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尹海月 赵丽梅 记者 王林 实习生 汪琦雯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20年04月10日   07 版)

    4月3日下午,西昌市大营农场柳树桩东侧山坡,这里是扑火队员的牺牲地,一个烧坏的头盔。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王林/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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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一切顺利,那辆大巴本来应该带着21名乘客下山。

    3月30日,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西昌市经久乡发生森林火灾。那辆大巴从约140公里外的宁南县出发,载着这21名专业扑火队队员去支援灭火。

    他们中有家具安装工人、建筑工、电焊工,还有烧烤店店长。2019年年底,宁南县林业和草原局招募村民成立专业扑火队,他们成了这支81人的扑火队中的一员。

    对于这次支援,队员们是自豪而轻松的。有队员在朋友圈写下,“驰援西昌!”也有人拍带有“森林消防”字样的安全帽,对着镜头敬礼,配图,“西昌不怕,我们来啦!”

    一路上,大巴车内气氛欢快,“我就坐在这儿,守门噻。”一位队员站在车门口开玩笑。“你个牙尖噻,坐个包间!”有人调侃。“大家一路摆龙门阵,都是笑声”,司机邱明(化名)回忆。

    按照计划,他们应该在第二天,也就是3月31日上午回家。有队员在抖音视频里说,打完火后,他想第一时间回家洗个干干净净的头,“发型都没了”。

    但是,就在3月31日凌晨1时20分许,火场风向突变,现场18名扑火队员和1名向导牺牲,3名扑火队员负伤。

    司机邱明成为大巴上唯一的返程者。车内空荡荡的21个座位上,摆放着队员们的迷彩背包、帐篷和打火下来准备换洗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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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森林大火的起火点仍在调查,有一种说法是3月30日15时起于经久乡马鞍山村和大营农场柳树桩附近,这两个地方中间只隔了一个山头。之后火势蔓延,直接威胁西侧的马道街道办事处,并借风势翻越多个山头,进而威胁西昌市城区。

    司机邱明在当天19时50分左右接到运送扑火队员去灭火的任务。大约30分钟后,21名身穿橘黄制服的队员们装好打火工具,背起行囊,踏上大巴。

    21名扑火队员分别来自天鹤村、披砂村、黑泥沟村这三个宁南县宁远镇相邻的村子,其中来自天鹤村的最多,有10人。

    43岁的天鹤村村民张明福在成为扑火队员之前,已经历过许多场大大小小的火灾。他是村里民兵连十几年的老成员,救火曾经是他们的任务之一。和他同村的刘军也是民兵连的老成员。后来,因为听说专业扑火队更正式,训练也更专业,他才加入扑火队。

    24岁的陈科金则是这些扑火队员中最小的一位,他是第一次成为扑火队员。这个年轻人和许多同龄人一样,喜欢对着镜头搞怪自拍,喜欢打“王者荣耀”,也爱在社交账号里“秀恩爱”。他“向往逍遥自在”,后来才辞去水泥厂的工作,加入了扑火队。

    后来,陈科金成为天鹤村10名扑火员中唯一的幸存者。

    30日晚上,邱明在泸山脚下目送这些队员踏入森林,这其中,也有他的同学与朋友。两个小时后,他就看到队员们前进的方向被大火包围,“只看到火,根本看不到人。”他正在城里为队员们买干粮,他突然接到宁南县林草局一位工作人员的电话,说要准备撤离。他看到火越烧越大,燃成一条线,“好大的火啊,把他们包围在中间。”

    在最后的时刻,张明福拨通了妻子的电话。他告诉妻子,“今天晚上回不来了,火大得很”。他嘱咐妻子,“把这两个娃儿好好带着,莫想啥子。”

    妻子让他把水浇在衣服上。“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找他们了。”张明福说。紧接着,电话里传来张明福对队员说“不要乱跑”的声音。

    这几句话是张明福留给家人的最后讯息。随后,电话无法接通,接下来是关机。2个小时后,家人们从一名幸存者口中确认了他牺牲的消息。他兜里的烟还没烧着,人们把身体翻过来,发现是他——水浇在衣服上保住了他的脸,尚能辨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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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军的妻子在31日清晨得知丈夫出事的消息,牺牲的还有刘军的堂兄弟刘兵,一夜间,四兄弟少了两人。

    19人最终牺牲的地点位于西昌市大营农场柳树桩东侧的一个山头上。据西昌市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发布的消息,初步判定柳树桩是本次山火起点,后山火沿经久、马道、泸山后山猛烈扩散,因风向多变,火情扩散迅速,并伴多处飞火,造成多处多线速燃。这里的地形呈“倒U字”型,从后山翻过去就是马道街道,对面的蔡家沟水库旁边则是连绵起伏的泸山山脉。据村民回忆,火势最盛时,整个柳树桩的三面都有明火火线。

    向导冯才勇就住在这里。他的家距离他牺牲的地点只有约一公里,站在山上甚至可以眺望到他家。

    3月31日12时,一张张盖有白布的担架被抬下山,运进救护车。牺牲者的遗物散落在各处,一瓶核桃乳饮料罐,一只烧坏的登山靴,一双遗落的鞋垫,被大火烧得破损,褪了颜色。

    邱明心里觉得难受,只呆呆看着山头,站了很久。牺牲的19人中,最小的刘勇是家中独子,尚未结婚,更多的是中年人。他们的牺牲意味着一个家庭的滑落。

    一切来得如此突然。春节时,张明福还跟侄子提起自己进入扑火队的喜悦,侄子记得,张明福当时很开心,话也多起来,对他来说,成为扑火队队员不仅意味着训练的增加和装备的提升,也意味着拥有一份有着固定工资的工作。

    没有扑火任务时,张明福给别人安装家具,挣得微薄收入。村里很多人外出打工,为了照顾孩子,张明福留在村里。挣的钱都会有计划开支,还有一部分给儿子交学费。

    去年木里发生火灾,好几个亲戚劝说张明福不要再参加灭火工作,但他没放在心上。对于安全问题,母亲也没太担心,他觉得儿子聪明得很,熟悉家乡的地形,晓得每一条路。张明福的侄子也没想过叔叔会有危险,很早前,叔叔就开始打火。

    在他看来,张明福很有安全意识,他曾听张明福说,“打火不要只顾事情不顾命,看见势头不对的话,立马就跑,不要说什么其他的。”有时候,如果太危险,他会直接和队员说不要去了。

    家人们觉得,去外地打火,若对当地地形不熟,很容易吃亏,“去其他的地方,又是晚上,路都看不清楚,有没有石头。现在想起来,觉得儿子做这一行好辛苦。”

    张明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女儿3岁多,儿子刚上大学,家里正要用钱。老母亲总是宽慰自己,“儿子死得意义不一样”,想着“党和国家会怜悯我们,心痛我们”,转眼又陷入悲伤,“放不下儿子,总是会想到他……”

    她总想到儿子在她身边,会照顾她,问她哪里痛不痛,吃饭了没有。现在人没了。

    在张明福牺牲的那天清晨,他的侄子跟他儿子展开了一场谈话。侄子宽慰弟弟,要开始成为一个小男子汉,不仅要做母亲的依靠,还要照顾妹妹,两个年轻人说着说着,对着哭了起来。

    意外降临,他们成为这个家族的顶梁柱。3岁的女儿还不知道爸爸离去的意义,她是这个家最无忧无虑的人。她不知道爸爸看向她的时候总是带有笑容,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感每个家人都看在眼里。

    刘军的儿子还未满11岁。学校还在上网课,他还没写完作业,就随妈妈去了殡仪馆,见爸爸最后一面。

    生前,没有扑火任务时,刘军靠在工地打零工赚钱。他将很多时间倾注在了儿子身上,夫妻俩在外工作,常常无暇照顾儿子,他专门为儿子买了一个运动手表,方便打电话。最近几个月,儿子要上网课,家里没有多余手机,他把自己的手机留给儿子,将儿子的手表带走,永远留在了火场。

    亲戚们想着将手机里刘军的照片打印出来,留给儿子看。他们觉得,孩子还小,可能会忘了父亲的脸。

    生活本来充满希望。几年前,亲戚们筹钱帮助刘军建起二层楼房,一楼出租出去,一家人的生活渐渐好转,家里的物件一件件多起来。如今,生活再次坍塌了。亲戚们计划着给刘军媳妇安排个能照顾小孩的稳定工作,合力渡过难关。

    3月31日13时,司机邱明踏上了归程。中途汽车休息,看着空荡荡车子,心里难受,他举起手机,拍了一段视频。

    “昨天拉起一车,今天我一个人回来……”启程时的欢声笑语不复存在,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他是唯一搭上这辆返程大巴的人。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尹海月 赵丽梅 记者 王林 实习生 汪琦雯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0年04月10日 07 版

他们没能踏上返程大巴
倒在离家一公里的地方
“听到着火了还是想往山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