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体育老师的身影出现在客厅的电视屏幕上时,我知道疫情彻底终结了一场WiFi拉锯战。这场拉锯战旷日持久,长达十来年。时而是内部矛盾,时而是敌我战争;时而局部冲突,时而全面爆发。
拉锯战停火的前提是300兆宽带引进了家门。那个被称为“神兽”的小人从此不仅手机自由,PAD、笔记本电脑、台式机电脑屏幕统统获得自由,体育老师出现在电视上,就是因她把这些小屏幕都投屏到了大屏上,在客厅上以垫上运动为主的体育课。对于电子产品,“神兽”们一向无师自通。
小学时,孩子最不喜欢的课竟然是信息技术:“这样的课老师还教我们一步一步来,就像上数学课,不许自己操作,特别没意思。”在她看来,只有老年人学用电脑时才需要别人指导。
总说这代人是互联网原住民,不过大人可是不情愿孩子在自己的“故乡”里,总是试图在孩子与互联网之间修一道墙。这墙上有个门儿,门儿上有把锁,锁的钥匙自然是大人掌管。大人让用的时候,给你打开门,限地点限时长限内容;大人不让用的时候,就关上门。
记得孩子七八个月大的时候,看见大人在电脑前,就要向前扑。可以理解他们对电子产品的亲近,因为里面有另一个世界,花花绿绿,变化莫测。彼时,大人的那把锁只是为了保护他们的眼睛,不许多看电脑,不许多看电视。
WiFi拉锯战从此展开:你有办法,我有对策;你设路障,我有地道。总之就是一方面想方设法不让孩子多用手机,另一方面想方设法从大人手中得到手机,连接网络。
从小学三年级起,有时孩子自己回家。为了联系方便,我给她买了小手机,非智能,屏幕很小。当时没有微信,比较先进的沟通方式就是飞信。有一天突然有人在飞信上叫我妈妈,还要加我好友。小学三年级的孩子,就在那么小的屏幕上进入了飞信,而当时大人都是在电脑上使用飞信。
孩子上小学后,智能手机出现,各种手机游戏成瘾的消息传来,家长对于手机的控诉不绝于耳。我坚定信心,坚守防线,永远把手机攥在自己手里。不过,有时孩子需要在家里收老师发的作业或者与同学联系,我心一软,就给她添置了一台Pad。于是,只要外出玩,她先把Pad装在自己包里,然后就到处去找信号。
家里因此不装有线电视,不接宽带,上网只用电话线接入,让电脑加上一个小装置释放WiFi。这样的家庭网络环境最大的好处是:孩子上网必须开电脑,而电脑的使用时长可控。如果控制不了,干脆把那个“猫”(拨号上网用的调制解调器——笔者注)拿走藏起来。
最大的冲突是在初中一二年级的时候。那时,看到孩子在家上网超过半个小时,我就会心里没底——不知她在做什么,与同学在聊什么。从小听话的孩子,此时就像一只逃出笼的小猴子,抓不住,捉不回。
特别是打游戏,有些是集体游戏,一打就要打完一局,如果强制把网断掉,就会失信于同伴,孩子对此特别在意。明明超出了提前说好的上网时间,她还在继续奋战,冲突难以避免。那段时间的多次剧烈的冲突,不堪回首。
给孩子信任,给孩子自由,从养孩子开始我就坚守的这些原则,在青春期的震荡中被击得粉碎。
控制WiFi就控制了孩子的世界——虽然有这种来自心底但又无法明确表达的想法,最后我还是以失败告终。
万物互联的时代已经到来,家里的空调、洗衣机每天都显示那个无限扩张的WiFi信号,就像张着嘴在捕捉着空中的食物。我还想把孩子捆绑在自己眼见、手触范围内,显然是痴人说梦。
尽管家里没有WiFi,大人上网也不方便,但还是不想让孩子时刻在网上。自由、开放、合作、共享,虽然我们从互联网这项伟大的发明中受益,但更怕其中的糟粕伤害到孩子。
因为家里无法满足WiFi需求,她就喜欢有WiFi的地方:爷爷奶奶家、姥姥姥爷家、舅舅家,商场,甚至是麦当劳,还学习过破解邻居家的WiFi密码。总之,有WiFi的地方,就是好地方。
时光就在这样的拉锯中到了2020年。
疫情袭来,网上学习开始了,家里原来的上网方式无法满足网课的条件,一旦发生卡顿,课就会上得断断续续。她还参加了一项公益活动,需要每周给农村的小学生上网课,讲病毒、地球变暖、垃圾分类和海洋生物保护,等等。
大兵压境原来就是这样的。随着一根网线,WiFi终于从楼道里接进了屋中,战争结束。
此时回想,我曾经的种种担心随着时间的延续,也都烟消云散:孩子小时候爱打游戏,但过了初一初二,也就不再痴迷;曾经担心在网上与男孩聊得过多,但上了高中,有了更多的同龄朋友,特别是疫情期间,反而希望他们与同龄人通过网络有更多的沟通;曾经担心,在网上浏览不良信息,但她每天都与父母讨论社会热点,有自己的看法和观点,这应该感谢网络。
原来,过去的很多担心都是徒劳的。以爱的名义,阻止不了后浪的奔涌。
我们之间有了明显的区别:遇到一件不太明白,或者又出现了一个新梗,拿出手机,我用传统搜索软件,她用微博热搜。
刘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