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静安区铂金包妈妈”的剧照刷爆了社交网络。这是时下热剧《三十而已》里的一个桥段。女主角顾佳想打入上海上流社交圈,还没抬脚就先摔了个大跟头:聚会上魔都贵妇们一水儿都背铂金包,导致背香奈儿的顾佳在合影中被直接裁掉。
顾佳此刻的心底呐喊,正是美国作家温妮斯蒂·马丁所著的“上东区卧底田野调查”——《我是个妈妈,我需要铂金包》。
温妮斯蒂·马丁当初也是无知无畏勇闯纽约上流圈的。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童年”,她和银行家丈夫决定搬迁到曼哈顿上东区,全世界最富裕区域之一。懵懂的“入侵者”在这个自成一格的小部落里经历各种匪夷所思的挑战,也撕开一个小口子,让普通大众得以窥视神秘阶层的真相。
真相有时很残酷。越是富裕的上流层,越有严格的阶层划分。想在这个部落找到落脚点,光有钱是远远不够的,有高学历和好身家也还是不够的。中介的衣着打扮暗示着买卖双方的身份地位,买房的申请详尽如人口调查,住高级楼盘还要接受严苛的审查。一切目的不过是为了巩固阶层制度,限制随意流动。不然你看,那些超有钱的太太谁又在意过是否得体的问题?只有精心打扮的中介忙着巴结她们。
推开大门,漫漫长征路迈出了第一步,更艰难的旅程还在后头。超级竞争世界要求生存者处处做到极致完美,尤其是对妈妈们。没有把孩子送入贵族学校,就跟被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逮到般恐怖;没有打入妈妈联盟,就会被视为透明的低等人,连带着孩子也被忽视排挤;健身在上东区是“续命丹”,不是出于健康,而是精益求精的外表乃完美女性之使命;慈善是“互惠利他主义”,曼哈顿富人们建立维护人际关系的手段,但若冒犯了仪式和规则,便会受到公开的社交惩罚。
温妮斯蒂·马丁试图利用自己的人类学和灵长类学知识来观察这个光怪陆离的小部落,以或幽默或嘲讽的口味描述上东区众生相。然而在阶层重压下,她逐渐从观察者变成了迎合者和理解者,身不由己地向现实妥协。比如遭遇傲慢者的横冲直撞后,马丁立刻入境随俗,向铂金包发起进攻。这只千金难求的包包,更多代表着一个符号,意味着女性的终极身份地位。因为只有融入阶层,才能攀龙附凤。上流社会的游戏规则是,“女王蜂中女王,以及她的上流社会朋友是最高阶层的人类,其他努力往上爬的人紧跟在后”。女人们穿着闪闪发亮的战袍,背负着身份象征的铂金包,手脚麻利地攀爬穿越,才有望在最佳高度占据一块理想位子,俯瞰美丽风景。所以在《三十而已》里,顾佳是千万百计也必须要拿到这个阔太圈“敲门砖”的。
高处的视野固然让人安心并感到富足。但“人上人”又哪是那么容易成为的?马丁扪心自问,铂金包的本质是什么?“诚信盼望,无止境等待,接着失望,求而不得,包上一针一线都是血泪。”光鲜亮丽的外表一层层剥下,剩下最多的东西竟然是焦虑。
身份焦虑是第一关。人人都盼望着挤进更高阶层,也恐惧被现有阶层抛弃。就连父母们为孩子寻找玩伴,都势利地考虑到地位高低。身为上东区中下层,马丁长时间无法为自己的孩子找到玩伴,并在这个过程中屡遭冷漠和羞辱,几近崩溃。直到某次得到圈中最高位男性的关照,才得以突破阶层壁垒,被上流妈妈们接纳。
婚姻焦虑不可避免。马丁发现上东区的女性属于“依赖人口”,即人生价值依赖于自己无法掌控的人事物。她们遭遇不平等,受到文化、制度和社会的设限,在婚姻里没有话语权。男性伴侣虽然不会像雄性灵长类动物那样使用翻白眼驱赶等原始手段,但会靠掌控资源等方法控制家眷,如支付慈善晚会账单、给妻子颁发年终奖等,保持住婚姻最大优势。
更多的是育儿焦虑。西方有钱群体的“密集育儿现象”困扰着所有上流妈妈。越挫越勇这个概念在上东区是不存在的,世间默认掌握优质资源的完美母亲必须教育出完美小孩。妈妈们将大量的时间、精力与金钱用于养育后代,但只要出现任何一个小小失误,都马上变成母亲失职的明证。研究显示,采取“密集育儿”方式的母亲,焦虑与抑郁指数都爆表。
宛若天之娇女的贵妇们竟要用药物和酒精来对抗失眠。“她们会在半夜突然惊醒,担心学校怎么了?钱又怎么了?老公是不是在外面偷吃?”马丁自嘲说,你可以把这一切当作“第一世界的人在自寻烦恼,无病呻吟”。
马丁一定想不到,这本书写完才没几年,荧屏上就复刻了一出“中国版铂金包妈妈”。《三十而已》里的顾佳,为了儿子能上名幼儿园,硬是咬牙挤进上海寸土寸金的富人区,试图打入贵妇圈,四处寻求资源为提升阶层铺路。戏码类似,上东区改成静安区,居然没有水土不服。
这里有一个不容忽视的背景,即中国富裕阶层的日渐庞大。瑞士信贷集团2019年一项研究显示,中美两国的百万富翁人数越来越多。若以人均资产过10万美元为富裕阶层标准计算,中国约有1亿人进入富裕阶层,人数首次超过美国。但与此同时,新闻报道称,中国有6亿人月可支配收入低于1000元。阶层分化在加剧。
对子女教育的焦虑更是天下大同。赢在起跑线上,从托儿所开始;3岁请家教,准备迎接幼儿园的入学参与面试;有太多加强班要上,法文课、中文课、还有声乐课;孩子的学校和文凭不只是炫耀的东西,而是妈妈的一切。听起来都是熟悉的配方。放眼国内,大都市处处可见“上东区”。咱们疯狂培养牛娃的黄庄妈妈,忙着重金爬藤的顺义妈妈也是名声在外的都市传说,不让上东区妈妈一枝独秀。
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铂金包妈妈”会成为畅销书、热门剧。它打开一个小窗,充分满足了我们对高阶层生活的好奇心,如《金融时报》评论,“我们对有钱人既羡慕又嫉妒的心态,让我们忍不住想知道更多”。
它还告诉我们一个惊人的真相,“全世界妈妈的焦虑都是一样的,从曼哈顿到迈阿密到马里,妈妈们都在被同样的恐惧、不安和欲望牢牢控制”。
看到不同阶层里同类人的存在,至少可以让日常焦虑的我们稍稍得到缓解吧?
林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