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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8月24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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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家乡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20年08月24日   07 版)

    漫画:程璨

    苏士澍,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

    编者的话

    对于家乡的爱,很多人说不出口。对于家乡的想念,很多时候都是离开家乡之后,才在心中一点一点弥漫开来,乡愁的种子也随之悄悄发芽。本期“五月”,把6位青年和自己家乡的故事,讲给你听。

    欢迎把你的文学作品发给“五月”(v_zhou@sina.com),与“五月”一起成长。扫码可阅读《中国青年作家报》电子版、中国青年报客户端创作频道和中青网作家频道,那里是一片更大的文学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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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乡的眼睛

    孙超杰(28岁)复旦大学中文系博士生

    10年前的大学,是我刚刚开始接触文学的时候。我把一篇小说工整地誊抄在一个笔记本上,当我结束这个笔记本的时候,月亮也结束了它的夜晚。我推开阳台上的窗户,看到太阳也正推开大地的窗户。

    趁着课间休息,我敲开老师的门,他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我看到他的眼睛在烟雾缭绕中闪闪发光。我当时觉得,做文学的人都有这样闪闪发光的眼睛,而那些缭绕的烟雾更像是缭绕的时间。在第二周的课堂上,他走到我面前,用那样明亮的眼睛问我:

    “你要再仔细想一想,为什么他打工,因为是去北京,就觉得比较光荣?”

    他说的是我小说中的内容,小说内容是以我开学时特意想从北京转车的心态写的。他让我仔细想的问题,10年之后的今天我依旧无法回答。

    在我心目中,“北京”是多么神圣的存在。很久之前我只在小学课本里知道它,知道它辉煌的天安门和摩天的大楼;我觉得它不仅仅在遥远的地方,更像是在遥远的时间里。

    放学后的童年,我们常常奔跑在乡间的小路上,那条小路上铺满夕阳。我现在想起来奔跑的童年,觉得更像是奔跑在故乡洁白粉嫩的胳膊上;而如今我再次回到故乡,看着一望无际的麦地以及麦地上弯曲的人群,我发现自己正行走在故乡黝黑的脊背上。

    我们在童年中奔跑时,看着阳光每天从东方的炊烟中升起,又坠落在西边一座小山的背后,我们看着蒲公英乘风在空中飞舞,我们看着路过田野的飞机在云层上留下痕迹,不禁会去想在那些遥远的地方、在那些遥远的时间里世界会是怎样的。

    终于有一天,我收到一张录取通知书,这张通知书像是一把钥匙,帮我打开一段段行程的大门。我看到过东北在10月份就飘起年轻的雪花,看到过外滩的风像水鸟一样滑过黄浦江面,看到过台湾的大海,海面上的水鸟像风一样将我带回童年。可我有点记不清童年的家乡,我觉得一定有什么东西被风吹走了,被风吹走的东西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被风遗留下的难以抹去的记忆。

    我再一次回到故乡,只能从那些衰老的容颜里探寻故乡的记忆。那些容颜,我看得越久越觉陌生,但最后就是在这陌生里我找到那些熟悉的东西。我觉得陌生,是由于时间在流逝中带走的东西;我觉得熟悉,是由于时间在流逝中沉淀的东西。我越来越觉得,那些沉淀下來的是更沉重的东西,是类似生命抑或命运的东西。

    我见到一个小女孩,她赤着脚跑来跑去,脚丫上全是污垢,她甚至躺倒在土地上。就在她躺倒在地上时我看到她明亮的眼睛,看着她眼中明亮的希望。我觉得,我就这样在不经意间看到了故乡的眼睛,看到了时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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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州二三事

    应昕宸(25岁)南京大学文学院戏剧系硕士生

    台州,处东海之滨。杜甫曾为被贬至此的友人叙别,写下:“台州地阔海冥冥,云水长和岛屿青。”古时车马不便,山高路遥再难相见。沧海桑田,任凭中原逐鹿问鼎,它自偏居一隅,不问世事。

    台州城依山傍海,海自是东海,山却是天台山。多亏交通阻隔、通信慢极,民风、民俗、乡音不改,老传统仍在。我亦生于斯,长于斯,听了一箩筐翻来覆去的旧事。如今自有海军驻扎,定期演练,战斗机横来纵往,轰鸣声令人澎湃。遥想明时倭寇猖獗,戚继光也戍守在此,男丁不足,妇孺亦上城御敌,史称“台州九战九捷”。本地人记情,出府城箪食壶浆相送十里,又在多地增设戚公祠、纪念碑,有了“九月九,拜戚公”的风俗。一些戚家军士便长住在此,开枝散叶,放眼望去子孙后人都是当兵的好骨架。

    我亦去过家乡的码头,倭寇踪迹全无,浴血厮杀不再,但见海水泛黄,翻着白沫,腥味湿漉,渔船次第排开,尾气呛鼻。船贩子却习以为常,手脚麻利,往岸上搬运着海货,这是市民的菜篮,也是渔民的饭碗。岸上有专人分拣,眼皮不抬,手上动作,一捡一抛,就地搭起小山。海风吹拂,浪潮翻涌,家乡的海早已洗去了战火的血腥,而今却维系着生计,养育着这一方百姓。

    本地人嘴巴刁,三餐离不开一个“鲜”,菜市场内人来人往,都是挑货好手,一瞥鱼目,一扫鱼鳞,便定乾坤。当然鱼贩子本就卖鲜,谁要是说他货不鲜,他是要跳脚吵架的。白灼海鲜,水中一滚,吹凉也免了,就势滑入口中。台州人无论老少,都是吐刺好手,一盆鱼盛上,轻轻一嘬,不见唇动,便生一碟白刺。长辈告诉我,这是打小练的,从前小鱼价廉,论桶卖,适宜自吃,刺又多又密,滋味却鲜掉眉毛。又比如小鲻鱼,鱼胗状同车轮,小指般大,糖葫芦般串在细竹竿上,孩童边吃边跑,好生惬意。

    再来讲天台山,这个“台”念第一声,与台州的“台”同音。遍观海内,独此一城。昔日李白曾写《梦游天姥吟留别》,“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台州境内的天台、仙居都流传着神仙的传说,终年云雾飘渺,恍若隔世,诗仙自是浪漫,虚张山势,倒应了那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山下国清寺,始建于隋,乃天台宗祖庭,诗僧寒山与拾得亦隐居于此。寺内有副对话,“昔日寒山问拾得曰: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曰:只要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千百年来,无数达官显贵、文人骚客、市井俗人在此驻足,懂与不懂都成了往事,无所谓了。一行不在,水自西流。济公不在,梅香依旧。松鼠玩闹,梢头颤动,不避游客,下树化缘。当地子弟耳濡目染,从小会念:“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既与山水结缘,那也不得不提台风。每年夏天,台风至少来一趟。黑云压城城欲摧,闪电也好,雷雨也罢,都比不上台风色厉,屡屡见时心潮总有些汹涌。风大展拳脚,掀翻了屋瓦,雨劈头盖脑,捶碎了窗户,水越过门槛,涌进了屋内。疾风野哨,玻璃脆裂,幼童被迫埋首被下,想象御风而行。总有些老房子,咯吱咯吱响,仿佛随时散架,屋主不得休,一长夜无眠,一长夜舀水,一长夜心惊。台风过后,一片狼藉,忙碌又开始了,商人清点货损,农夫照料菜蔬,居民日晒家具,唯独小儿雀跃,搬出木盆,无赖只嚷划船。但过不了多时,秩序便重归井然,工人出工,渔人出海,若无其事。尽人事知天命,大抵就是台州人的性情。

    台州这座城,风来了又走,潮涨了又落,仙人已无觅处,写诗的人走了,问道的人也走了,说话的人也会走了,烟火气袅袅,添柴的人换了一拨儿又一拨儿,不知听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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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食絮语

    杨鸿涛(24岁)复旦大学中文系硕士研究生

    在沪生活大半年,脾性打磨得软和,胃口也养得温润。平日吃甜口的鸡鸭鱼蟹,倒也觉得满意。不过,偶尔心里头依然会涌上一些令我魂牵梦萦的味道,关于家乡,仿佛,故人的光临。

    我不是地道的重庆码头娃子,在市区仅待了三四年,吃不惯红油翻滚的火锅。和朋友们一起吃红汤,总吃得眼泪簌簌鼻涕簌簌。朋友们笑我空占了重庆人的名却没有重庆人的胃,是在耍赖皮。我的家乡三角坝离市区很远,仿佛是“火炉重庆”一个遗落的意外,坐落在海拔2000米的高山上,温冷的环境里,一切都流动、更新得很慢,时间打着盹儿一样爱走不走,老黄牛慢悠悠地走着,人心也慢悠悠的。我的脾性,也被磨得慢悠悠的。

    腊肉,是我们出名的特产。所谓的出名,是借周围几个县城出的小名。家家户户都是养猪人,终年吃腊味。取下一块来切开,亮晶晶地流油,吃上一口,满是各种松树的香,这大概是因为肉是各种松树熏出来的缘故。腊肉是最好的待客佳肴,和着豆角爆炒是一味,和着青椒一煽又是一味,或者掺上一锅汤,丢几块土豆山药,和客人拉一阵家常,揭锅便是满屋的鲜香。更显珍贵的是,豆角青椒都是山里人自己种的,所以,当山里人露出一口老牙问你菜里有没有盐味时,他是奉上了由春到冬的骄傲与诚意的!

    在饥荒的年代里,为了储存食物,祖祖辈辈创造出种种“酿菜”。土坛是家家必备的,我们那儿叫“酸水”坛子,老姜、红萝卜、青花椒常年放在里面,季节性的时蔬都可入坛,在炒菜时候放一点土坛酸水,炒出来的菜绝对是顶有味儿的。“霉豆腐”也是必备酿菜,霉豆腐其实就是一种腐乳,将豆腐切成方块儿静静地让其生霉,长出绿色的长毛,仿佛豆腐成了精。可是,你把这些“绿毛怪”在酱料里面一滚,他们就变得老实,蘸料密封数月再开坛食用,能吃出时间感和独特的坛味。像豆豉、米糟、剁辣椒、酿李子也都是常见的酿菜,它们是山里人的孩子,安静地躺在坛坛罐罐里。我家的那一口老坛,每天晚上都会咕噜作响,特别是瓜果多的时候,声音就更加灵动响亮。我听着感到莫名的安详。

    其实,家乡人在吃的方面并不精巧,山里人的胃口也在这保守的环境中养得极其保守。我们的吃,是朴素的、独属于山里人的吃法,不做作不夸张。在这一片粗朴的乡野之地,老老实实地吃饭,保留了五谷杂粮的“本色”。但是,山里人的胃口却又有自己的娇气。红苕南瓜吃得,饥荒年代甚至野菜树根都吃得,但是,全是味精味的快餐吃不得,又甜又咸的沙拉咖喱吃不得,冰火两重天的冰淇淋火锅更是吃不得。

    女人们依着瓜果的季节顺序安排一家人的饭食,摘几个带刺儿的黄瓜拍碎,放点佐料一拌就是上好的开胃菜,或者就整个黄瓜丢在坛里泡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捞起,咬一口脆呱呱。或在田里扯几个辣子或者茄子,放在柴火堆里一滚,撕成条儿,放一点盐即是美味。傍晚,桌子支在院坝里,一家人边吃饭边拉闲话儿。村里的女人们爱串门,端着一盆炒鸡菌儿送给我们,同时也毫不客气喝我家的包谷酒。村里的女人们就像鸽子一样恭顺敏锐,温良的外表下是躁动的心。村里哪家结婚,哪家死了人,哪家的新媳妇不爱洗澡都要拉一拉的。女人们也在家常八卦中建立起“伟大的友谊”。

    我吃着小镇的五谷瓜果,一天天地长大。当我“吃饱喝足”后就和小伙伴儿们流连在菜田里,小河边。我是胆子肥的小孩,偶尔悄悄爬上仙女山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仙女,是不是有父亲口中围湖而卧的巨蟒,紧张期待。

    当小镇连通高速公路之后,随着越来越多的汽车,山里人也匆匆忙忙跑起来。不到一年的时间,人们陆陆续续盖起了小洋楼。那现代化的楼房就像所罗门的瓶子,山里人走进去,变成了城里人。饭桌上的饭菜,山里人的饮食习惯,也慢慢变得丰富而精致。不过,依然有很多人到底割舍不了那一口“山味”,把酸水坛子搬进了现代化厨房,在欧式小洋楼旁边搭起了土灶。

    三角坝这个边缘小镇,也跟着时代奔跑起来。我感到欣慰,仿佛看见风吹麦浪一般金灿灿的希望。不过,偶尔,我也觉得自己像个落寞的骑士,想抓住一些缥缈的影子,就像堂吉诃德疯狂地想抓住中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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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乡,充盈着母亲煮的一股海鲜粥味

    黄守昙(26岁)广东财经大学华商学院文学院教师

    几年前去天津上学,家里办了一桌小小的践行宴,像是作为一种仪式,向亲戚和家人宣告一场背井离乡的启程。自此家乡成为我背上透明的壳,和我一同走南奔北。它沉重又轻盈,说它沉重,在于它背负着许多历史与成见——传统、重男轻女、过度精明;说它轻盈,又在于它业已支配我的语言、习惯和味蕾,时间久了就不容易察觉它的沉重。当有人问起“你的家乡是哪里”时,壳的纹路与外形就会变得明晰、具体起来。

    家乡,于我而言,有三个同义词,头一个是它的地理命名——潮汕。潮汕在广东省的东部,人们使用的潮汕话又是闽南语的一支。可以说,它位于粤闽文化的边界上,从闽文化溢出,却难入粤文化,像一个外嫁的女儿,里外没有归属。上大学时,同学问我:“你是广东人,会说广东话吗?”我说:“会,但是潮汕话才是我的母语。”可我的普通话不标准,被他们听成了“长沙话”,说起来令人啼笑皆非。

    家乡的第二个同义词是童年。家乡看上去可以是许多地方,在我户口本上写的籍贯是一处,父母各自的村庄又两处,进城以来搬家流转又许多处,总结起来,家乡应该是消度童年的地方,是我和姐姐们一起无忧无虑、嬉笑玩耍的乐园。我们家里6个小孩,我是最小的一个。小时候为了省钱,我们从父母做生意的店铺回家,会去路口叫三轮车,最大的姐姐负责砍价,6块钱的车资,要人小胆大地砍到4块钱。这是我们从小钻研的技能,像我们的旧衣服一样,按年龄从大到小,传承下来。

    6个人,坐一辆三轮车,需要我们合理地分配空间。有坐垫的座位属于3个最年长的姐姐,她们错开坐着,腿上还得抱着两个最小的,6个人当中剩下的那一个,就得坐在小凳子上。晚上回家的路上,因为挤,我们从不把车篷拉起来,这样可以一起抬头望月亮。月亮,潮汕话称之为“月娘”,月娘在行道树的叶缝中时隐时现,比我们调皮多了。我们一边唱歌,唱童谣和《还珠格格》插曲,一边坐在敞篷三轮车上,借由它穿过城市车河与万家灯火,穿过我们欢声笑语的童年,穿过记忆中的家乡。

    除了地理与记忆两层意义,家乡的第三个同义词是父母。有人说过,有父母的地方就是家乡,此话非虚,对长期漂泊在外的人而言,更是如此。从天津再到上海,我在外读书7年,每次回家,母亲都会先煮好海鲜粥,等我一进家门就可以吃上。煮海鲜粥,先要备好材料,将干贝、鱿鱼干和虾干放在水里泡,再熬一锅排骨汤用来煮米,等米煮开,再将泡发的各类海鲜投进去一起熬,猛料足火,熬得浓稠软密,呈现粉红的颜色,就可以关灶上桌。喝上一口,满嘴风味物质,那是做旧的鲜甜,是全情等待的时光味道。

    我想,我的家乡,须由“潮汕、童年、父母”这三个同义词互相阐释、佐证,才能被真正定义。即便抵达世上其他角落,我也永恒地背负着它,它坚硬的不被完全理解的壳甲里,是只有自己知道的一层柔软和温暖,充盈着母亲煮的一股海鲜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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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桥三瞥

    杨蕊菡(20岁)重庆大学新闻学院学生

    初夏的重庆总是躲不过雷声轰鸣的夜雨,一声声,落在我耳边。我从梦中醒来,梦里瞥见了我的木桥。木桥不是一座桥,是我儿时住过的木桥大院。木桥不大,只有几栋矮楼四四方方地隔望着;木桥不小,承载了我满满的儿时记忆。

    一

    梦里,我瞥见了木桥的“吃”。

    在木桥时,我家是没有餐桌的。每到吃饭时刻,妈妈就会把家里仅有的两个高脚凳挪到门口,拼在一起,这便是我们的餐桌了。再搬两个小板凳,一左一右地放着,就可以坐下开吃。不止我们家这样,在木桥,只要是家里有小孩儿的底楼人家,都爱在把“桌子”挪到门前,从此吃饭在这儿,读书写字也在这儿。面对面的人家,互相问一句:“你们家今天吃什么?”然后便天南地北地开始话家常。如今回想,那时的一日三餐最是好吃,朝阳落日也是菜肴,对面小伙伴被父母逼着吃蔬菜的样子也成了调料。

    同样的吃食,一个人吃总显得有些形单影只,这时候“饭搭子”就显得尤其重要。在木桥,各处蹭饭是常事,小苏就是我在木桥时的一个“饭搭子”。四四方方一座院子,只要她外婆站在门口唤她回家吃饭,全院玩耍的孩子都能听见。这时,我就会跟着小苏回家,我仍记得她外婆做的炸排骨,排骨和碗底的玉米搭在一起,格外好看。

    我还爱吃木桥院外那家店的锅盔。卖锅盔的吆喝总是最醒耳的,“锅盔,凉粉嘞,糖嘞加芝麻……”买一个红油锅盔,蘸着雨后的空气,边吃边走。当牙齿咬着酥脆的皮,舌尖触到里面的馅儿,辣味就会溢满嘴角。边吃边听那个双手爬满老茧的爷爷继续重复着“锅盔凉粉嘞,糖嘞加芝麻……”

    二

    梦里,我瞥见了木桥的“山”。

    木桥背后有一座小山,住着我无数的童年幸运。每逢周末,四五玩伴就会集合上山,或趴着或蹲着,比赛谁能从那一大片三叶草中率先找出四叶草。到了傍晚归家时刻,那根象征幸运的草儿也未必会出现,但每一个小孩手上都会拿着由两根三叶草缠绕而成的“六叶草”。我双手紧紧握着那交相缠绕的草茎,一本正经地许愿——希望明天能有一个可以拖着走的拉杆书包……走在下山路上,小伙伴们互相探听彼此许了什么愿,坚定地说着:“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你看,不需要找到四叶草,木桥的孩子们也可以得到幸运。

    木桥的“山”不仅是孩子们的山,也是大人们的山。小山上最有人气的时候就是清明时节,木桥的大人们也相伴着上山踏青。小学作文范例里,柳树总被比作姑娘。在我看来,柳树确实是姑娘的模样,披着碧绿的衣裳,一头青发在轻风里荡漾,涟漪一般地散开。大人们会摘下柳条枝,或捆成一束的样子拿回家去,装点在屋檐下,或编成柳环戴在孩子的头上。而我最爱折一片柳叶当叶哨,想要吹出声响,同行的姐姐不厌其烦地教我,一路上换了无数片叶子也没能发出那“呜呜”的声响,惹得大人们直笑。

    三

    梦里,我瞥见了木桥的“夜”。

    我的第一个语文老师汪老师也住在木桥。

    每个周末的傍晚,吃过晚饭,大人们都喜欢到茶馆里打牌,木桥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这时,汪老师就会把小桌摆到木桥的坝子里,开始煮茶。时隔多年,我依旧记得他煮茶的样子,捧水、溢香、煮沸、倾泻……连贯流畅,那些个煮茶的动作在我的记忆里无一不翔实充盈。汪老师只给我们这些孩子闻闻茶香,却不许尝,说我们还品不出茶的韵味。

    汪老师原不是木桥人,他是从北方来到木桥大院的。他煮茶时爱给我们讲北方的雪,清茶的香味用雪烹煮最为醇厚,即使不能以雪烹茶,煮茶赏雪也会增添几分茶香。可惜我在木桥是没有见过雪的,从那以后,我就期待着去看看北方的雪。

    等茶煮好,月亮也慢慢爬上了木桥的夜。虽然木桥没有雪,却有最静谧的夜空。我们枕着月亮,卧着星星,听汪老师继续讲着泾渭分明的北方是什么模样。如今,我已不记得那些北方故事,却总是回想起那些夜空,月光照耀,星辰熠熠。

    离开木桥之后,汪老师的“雪”就成了我的“夜”,都是想念铺成的。如今,那些轻盈如羽的木桥时光在我的记忆里越来越模糊,只留给我匆匆几瞥,怎么度怎么量。

    亲爱的木桥:

    2020年的夏天,我又在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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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州的冬天

    吴映霏(14岁)温州市实验中学2018级8班

    他们说,善变多情的翻译家,月亮,把世界译走了样。把太阳译成了流萤,把冬天译成了融化的暖阳。

    确实,温州的冬天似乎总是以暖晴拂面,浇在这个不太冷的时节。雨雾渺茫地拉锯,洗礼漫天,蔓延衰败腐朽的秋天早已淡忘在那片静静褪色的落叶,同样褪色的,还有离离哀愁。似乎足以含笑着去抚摸一束枯枝,静待孤朽之上,按捺不住的青葱一路湮开在陈年的灰迹,与瓯江的翻涌一并,润润地嵌在淡蓝色的季节。

    可温州,又似乎太冷了。这里没有遥远雪国的严寒利落,只剩魔法攻击的恶寒,在无数个流动的夜,席卷着深入骨髓的寒,在无边的长夜刻下一道道纠缠绵延的裂纹。似手心纠缠不清的曲线,绵延着我与这个冬天。只得蜷缩在厚重的被窝,用几经被吞噬的视线,望向窗角那一地落梅。

    也偶尔下点小雪,悄然素裹小半冬天。去一个逃离尘世的地方,把自我抛向一座孤山。在密腾腾的雾里,卸下紧绷的全部表情,把躯干作为最后的载体,揉碎在松针气息的童话里。只是以四海山的银装作材,窝在心头,便可筑建一个寒冬。

    从未停止流浪的冬天是位诗人。山上的矮松隐隐泛着青黑,树尖的枯枝与他的胡须一并缠绕,去勾勒掺杂着灰鬓的草色。他站在远山上吟唱,叹世俗悲欢。他摔裂一曲盛夏,洒下一地孤欢。于是乎,支离的音律便搅和着寒风,呜咽着刺向温州的每个角落,盘踞着形成枯枝交错。

    一眼望去,交错着横生的枝干只剩凄苦。盘旋的枯枝张牙舞爪着去撕裂天空,只剩可怜的零零星辰去弥补空洞。枝干上偶尔掠过星零鸿影,却不过只是与盘踞的燕雀一齐逃离。它们蜷缩着褪色的残旧羽衣一味向前,只是为了刺破冬天,便永远被吞噬在无边的季节。

    每吸一口气,冻结的空气便大肆地席卷而来,泛着数不清的涟漪咆哮着涌入,似乎把整个人从肺开始,剖析成支离破碎。只剩下奄奄一息的骸骨,冰冻在从未拂去的风声。

    可温州,似乎早已不是冷,或不冷的问题了。朦胧辽远的云雾里,拢得住孤寂与灰烬,落寞与别离。仅仅是对望这个冬天,一切都已然湮没在这个季节。它用淡蓝诉说,向前看,去浇灌一颗淡蓝色的梦。

    梦里,有海市蜃楼,有山河依旧,有盎然静候。

    对于一个贪恋雪色的孩子,像我,冬天若是不落雪,砌下落梅也不过乱似雪。温州的冬天是失雪的。对于一个痴迷月色的众生,像我,冬天若是少了月,黑幕如烟也不过是了断牵连。温州的冬天是无月的。

    可每逢相片闪过,只觉流萤扑面,皓月当空,素裹隐隐洒向眼角。可你,冬天,只是向我走来。我便抛开相机,烧尽憧憬,只是用淡蓝若许,倾注你的欢喜。

    因为啊,月色与雪色之间,温州,你是第三种绝色。

    温州的冬天,有什么?没有什么?循此两条路径,小作者一边如画家般点染家乡冬天别致的色彩,一边诗人般吟咏对故土个人化的情愫。语言精致有味,又不显雕琢痕迹,每个词都能准确传达出荡漾在小作者内心的层层涟漪。

    (指导教师:温州市实验中学教育集团 师延峰)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0年08月24日 07 版

我和我的家乡
故乡的眼睛
台州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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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州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