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会在《考古的故事》里发现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影子。
显然,克莱因对女作家不乏调侃,他写道,“‘女人能找到的最好的丈夫就是考古学家。她年纪越大,他对她越感兴趣’——这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经验之谈。许多人都读过她的小说,但没几个人知道她的丈夫是考古学家马克斯·马洛温。”
1930年,马洛温26岁,阿加莎40岁。和很多英国人一样,听说著名的“乌尔坟场”有考古发现,阿加莎便亲赴幼发拉底河畔,先睹为快。结果,她发现年轻的考古学家比考古现场更令人着迷。6个月后,他们喜结连理。
不过,新婚夫妇在乌尔城的考古现场受到排挤,便离开去别的地方挖掘。“自那以后,马洛温每次去考古现场,基本上都有阿加莎陪伴在侧。阿加莎的许多小说都是在挖掘现场写的,不写作时,她就帮助丈夫处理找到的文物”。
克莱因八卦地揭秘:阿加莎不受欢迎的原因,传说是因为伍莱(马洛温是他的助手)的妻子不容许任何人(我猜主要是女性)与她分享挖掘现场男性的注意力。当然,阿加莎也没那么好惹,她很快就报了一箭之仇。以伍莱夫人为原型的考古学家的妻子,“美丽但难以相处”的“可爱的路易丝”,在小说《美索不达米亚谋杀案》里,第一个被杀死。
离开“乌尔坟场”之后,阿加莎夫妇去了哪里?我知道其中一站是叙利亚。1934年年末,马洛温开始在叙利亚北部的哈布尔河区,勘察那里的古城遗址。阿加莎一路随行,照料饮食家务起居,在没有暗室的条件下克服困难冲印照片,分类整理挖掘出来的文物,同时,抽空写作。
神秘的考古现场,充满诱惑的美索不达米亚,会带给女作家多少灵感?中东考古之行是这样开始的:在维多利亚车站登上普尔曼列车,和簇拥的亲友告别,难受了45秒钟,便将一切担忧抛下;随后在加来转乘东方快车——你一定会想起《东方快车谋杀案》——阿加莎兴奋不已:“我正坐在上面!我坐在蓝色车厢里,车厢外有简单的字样:加来-伊斯坦布尔。”
这一次考古之旅,后来变成了一本小书《说吧,叙利亚》。作者称它“是一杯淡淡的啤酒——一本微薄的小书,记录着日常的所见所闻。”5个发掘季的故事徐徐道来,特别是那些好玩有趣(有时让人生气而又无奈)的当地人,没准阿加莎的侦探小说里就有他们的影子。我要补充一句,女作家的笔下,考古之旅是从购物开始的。
女人们看到这里,一定会开心一笑。而这种愉悦恰好奠定了这本“小书”的风格。“在秋冬季节要置备炎夏衣物多少有些困难”,尤其是以前的旧衣服哪儿都太紧了,商店里的店员热情地告知“这个季节当然还没有上架!不过,我们有些迷人的小套装——深色有加大码”,“夫人不过是稍显丰腴”。
往后的日子可就不像在高级商场购物那般轻松了。不过,对女作家而言,凡事皆可成书。据说,一个小插曲激发阿加莎写出《东方快车谋杀案》。1929年2月,伊斯坦布尔最冷的冬天,有轨电车要挖开积雪才能行驶。偏远地区偶有狼群出没。为避开博斯普鲁斯海峡的大块浮冰,渡轮百年以来首次停运,巴黎出发的火车好几天都埋在雪里无法前行……请自行脑补后面的情节。我能告诉你的是,阿加莎写作《东方快车谋杀案》时入住佩拉宫酒店。几十年后,一位加利福尼亚的灵媒说,她看到阿加莎在酒店的411房间里,隐藏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至于东方快车的终点站伊斯坦布尔,从来不缺少故事,也不缺少朝圣者。蒲宁、海明威、帕慕克……都曾留下他们的伊斯坦布尔纪事。不止伊斯坦布尔,世界各地,都有作家们浪荡的足迹,有人还专门以此为业,成为令人艳羡的旅行作家。比如简·莫里斯,《世界:半个世纪的行走与书写》《欧洲五十年》之类,流行了有半个世纪吧。
还有那位地缘政治专业出身的“狂人”西尔万·泰松,先是与好友骑单车环游世界,又徒步、骑车、骑马穿行中亚,再在贝加尔湖畔,与书、伏特加和雪茄相伴,独居6个月挑战梭罗,然后在俄法战争别列津纳河战役惨败200年之际,骑着挎斗摩托车,重走了一遍当年拿破仑大军的撤退之路。
最近让我着迷的是保罗·索鲁。这家伙很有些毒舌。在《赫拉克勒斯之柱》一开篇,就嘲讽那些戏弄猴子的游客:“处于西方文明中的人指称游客跟猿猴差不多。然而,在赫拉克勒斯石柱之一的直布罗陀岩,我不但见到,还学会了如何区分。”他给毛姆的游记《客厅里的绅士》写序,很含蓄地说:“他直到7年后才写这本书,而我觉得,评论这本拐弯抹角有所选择的游记时,这一事实需要考虑。”旅行和写书之间的长时间延迟让保罗大感兴趣,因为他觉得,“一个想写一本游记的人向来都会动身旅行,然后马上把书写出来……就毛姆而言,这一间隔有所不同,好坏参半。如果他回到家就写,我觉得这本书会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里?保罗认为:“很大程度上,《客厅里的绅士》是本故事集——多为旅行者的故事,不是毛姆的,而是他遇到的那些人的。”直接说,在保罗眼里,这根本就不是一本游记。毛姆大叔只是在给你讲故事,并且,很多故事在很多年前就写过了。另外,“故事家”并非一个人艰苦地旅行,你千万别上当。
当然,毛大叔也绝非一般人。他的多重身份:间谍、小说家、旅行者,没有哪个不是在浪荡中成就的。而那些你所知道的作家,也在云游四方。去看看劳伦斯的《意大利的黄昏》、班维尔的《布拉格》、托宾的《走到世界尽头》、奈保尔的《信仰的国度》……你会发现,自己生活的空间是多么狭小逼仄。
世界这么大,我想……嗯,有念想总是好的,起码可以在鸡飞狗跳的一地琐碎里,短暂抽身,让文字激起的想象安抚一下内心的焦躁。
冯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