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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1月02日 星期一
中青在线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20年11月02日   07 版)

    制图:程璨

    编者的话

    未来是属于青年的。通向未来的路,需要青年一步一步去走。在人生的征途中,必然少不了弯路、小路、险路、暗路,但只要细心观看,就能欣赏沿途美景,留存下心中那条独属于自己的路。

    欢迎把你的文学作品发给“五月”(v_zhou@sina.com),与“五月”一起成长。扫码可阅读《中国青年作家报》电子版、中国青年报客户端创作频道和中青网作家频道,那里是一片更大的文学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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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路,宛如一个辩证的圆

    杨鸿涛(24岁)复旦大学中文系硕士研究生

    整日泡在手机网络里,感到日渐脱离了真实的生活,打不起精神。朋友提议出去“走路”,他所谓的“走路”是走“路”本身,以“路”为对象,好好地走一走。

    扔掉手机、手表和其他一切电子设备,在一片混沌的时空里随机前行,重新打开这座熟悉的码头之城。以山城著称的重庆道路复杂无比,大路分成小路,小路再分成小路,小路又分成无名小道……从重庆师范大学老校区东门出门向西,沿着一条大路前行,约行500米后向西,向西,再向西,拐入一条幽暗的小巷。与巷外街景不同,巷子很窄,一条老石板路长满湿漉漉的藓,路两边是低矮的木板楼,楼与楼之间很近,近得可以倾听楼对面的生活轨迹。

    很多的楼角下坐着一些老阿婆,他们皱巴巴的像核桃,懒洋洋地蜷缩在日光里,眯着双眼,不说话。巷子深处一家板栗酥小店的装潢简单得近乎简陋,“板栗酥,十元十个”的大字已脱落得有些斑驳不清。门口是店铺,门里就是厨房与卧室,透过窗,隐约可见一些搪瓷盆、煤气灶、老式架子床、发黄的钨丝灯,几个脏兮兮的小孩在倒腾一种廉价的玩具。卖板栗酥的大概是妈妈——长得像男人的女人,面形方阔,肤色蜡黄,也不招揽顾客,仿佛是在做生意,也仿佛不是。

    一座城,可以有很多边边角角,一群人,可以生活在城市中心,但离城市很远。宽阔的大路可以分叉,无限延伸出隐蔽的空间,真实、独立而完整,充满生命的密度。看见的抑或看不见的生活的暗流,就在无数的路里,涌动、跳跃。这条小巷路上,从那些皱巴巴的阿婆、有些土气的女人、矮壮的“棒棒军”(重庆特有的一种职业)身上,我看到跟外部不同的独特的生存逻辑,看到边边角角里非“想象”式的人。

    朋友问:“这些路,这些人,你以前没见过吧?”

    “嗯。”

    “走路是个好差事,有空你多出来走走路。”

    “为啥?”

    “有路的地方便有人啊,不同的路是不同的人走出来的,走路就是去‘看人’,也挺有意思的不是吗?”朋友仿佛是说给我听,又仿佛是说给自己听。

    有路的地方便有人,不,是有人的地方便有路。路与人的关系,充满生存的辩证法。

    来上海以后,走的路少了,坐的车多了,上海的路都有自己的名字,很有路的“尊严”:邯郸路、国定路、南京东路、陕西南路……名字里掺杂着历史与地理的记忆,携裹着幽微的象征。我似乎从未真正地用双脚走一走这些路,总是在车里,总是在赶路。真正用心走路,双脚贴着大地走路,还是在小时候。那时候车少,必须得走路,走的路多了,脚掌也厚实了。

    记忆尤为深刻的,是走夜路。农忙的时候,常在二叔家里扒玉米棒,忙到深夜,要穿过树林走夜路回家。林子里有蛇,有獾猪,有幽深的洞穴。想回家就必须走这条路,“冲过去吧!”我心一横,开始埋头快走……周围窸窸窣窣,似有人影飘动,我的额头已渗出细汗,偶一抬头,看见前方黏稠的夜,远处的山影中游移着一点亮光,顿时没有了走下去的信心。

    父亲站在路的另一头朝着我喊:“静子!往前走,两分钟就走出头了。”

    “爸爸,我怕鬼!”

    “不要怕,你只管往前走,往前走就是了!是妖是鬼,你睁大了眼好好看看,看清楚了就不怕了。”

    我应着父亲的话,咬紧牙关往前走,眼睛睁圆,故意看清周围情状,居然真的不害怕了。树林披着几丝月色,银亮银亮的,竟有了几分诗意。

    到家时,父亲说:“你啊,就是路走少了,人就是要多走路,路走得多了就不怕了。”

    从小到大,家里最会走路的人是爷爷。爷爷人高嗓子阔,一生走南闯北,走过宜宾码头,爬过夔门巫山。爷爷常说:“一个人能耐大不大,就看他走的路多不多,太舒坦的路不行,非得历经些窝窝凼凼、沟沟壑壑的怪路、乱路才行,刀山火海里才能锻造出一个硬气的人。”

    秋天常看见爷爷在小路上拾麦粒。一生都在“走路”的爷爷晚年选择了忠于一条土路,一亩小田。我明白,在土路上走出来的爷爷,身上自有一种“土性”,那构成他生命的起点和终点,历经岁月的打磨,坚韧、圆软。傍晚的余晖洒在金色的麦田上,洒在爷爷佝偻的背上,他沿着小路缓慢前行,一直走,一直走,仿佛要走到光里去……

    那次码头之行, 从重师老校区出发,一路向西,穿过大路、小路、石梯、长廊、人行街,最后又回到了老校区的后门。路的起点与终点重合,一路向西,居然走到了最东边。像是走了很远,又像是仍未出发,似乎复杂得很,又似乎很简单——走路,宛如一个辩证的圆。

    我想,人生就是由无数的“走路”构成,不断地上路、奔赴、求索。每次“上路”之际抑或是正涉足于漫漫长路之中,当我感到恐惧、疲乏或者困惑时,耳边总是回荡着一个声音让我鼓起前行的勇气:“静子,不要怕!别停下来,你只管往前走,往前走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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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往远方的小路

    范墩子(28岁)

    少年时代,我常常跟着牧羊人在沟里放羊,顺着窄窄的小路,走到哪里是哪里。羊群停下,我们也就停下。羊抬头朝着西边的太阳咩咩叫的时候,牧羊人也开始哼唱那熟悉的忧伤歌曲。我们很少说话,因为在那样的场景里,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该说的话,羊和无垠的野草都说尽了,我和牧羊人只需坐在草丛间去听就足够了。

    朝对岸的原野望去,密匝匝的灌木丛间,小路蜿蜒曲折,渐渐消失在落日的尽头,那条小路确实是不可思议的,有时在悬崖边上,有时在长满荆棘的地方,有些地方甚至被暴雨冲断了,但路依然在。这个时候,我忍不住打破沉默,问牧羊人,这些小路通往哪里?牧羊人吃了一口烟,接着用无比沧桑的声调对我说,通往远方,通往另一个世界。

    牧羊人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在了野风中,但他的话却久久地在我的脑海里回响。那时候,我以为我们村庄就是整个世界的中心,牧羊人却说小路通往另一个世界。牧羊人的话,成了萦绕在我少年时代里的一个美丽的梦。那条不起眼的寂寞小路,和牧羊人的回答,开启了我所有美妙的幻想。我渴望从这条小路走出去,到远方的那个世界去。

    远方究竟有多远?我再次问牧羊人,这时,只见牧羊人站起身来,面朝蓝天,高声唱起酸溜溜的情歌来,之后,他转过身对我说,别看这条小路曲曲折折,并不起眼,但你一生都无法走出这条小路的。好多年间,我都在试图理解牧羊人话语的深层含义,但直到今天,我才得以明白。人无论走到哪里,心灵总会顺着山间小路回到故乡。

    我曾想过永远离开那个偏远的小村庄,以忘却童年的那些忧伤记忆,填报大学志愿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千里之外的沈阳,可每当自己感到迷茫失落的时候,浮现在自己脑海里的竟都是关于故乡的记忆,少年时代的记忆,牧羊人的记忆。于是,参加工作的这些年里,我会经常顺着那条窄窄的小路回到故乡,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

    故乡既给了我生活上的力量,也让我找到了写作上的方向和自我的坐标。每当我回到故乡,站在荒凉的沟边,望着沟对岸那条熟悉的小路,就会想起早年间牧羊人对我说过的话,这时,我恍然大悟,很多困惑也就迎刃而解,犹如漆黑的夜晚射入了一丝光亮。我由衷地感激故乡的那条小路,我会继续依着小路的方向发现更多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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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公曾走过的路

    张豫湘(19岁)

    我早已习惯东莞宽阔的道路,堵车时,甚至嫌弃双向四车道还不够宽阔。但我偶尔还会想起那条泥泞的土路,壮年的外公还会背着幼年的我从记忆深处走来。

    几年前,土路消失了,在湖南老家,这个落后的湖德村修了公路。我家附近这条,在原本的路上铺上了一层水泥。以前这一整条都是泥路,又窄又绕,像条巨大的蚯蚓。路边是比我还高的杂草,芦苇秆子在我头顶招摇。

    湖南多雨,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要是下得够长,走起路来,下半身也得沾上不少泥丸。若是穿了雨鞋,腿脚倒能幸免于难,但也是不好走的,常常遇到些泥坑、泥潭,脚就陷进了这些小型“沼泽地”。

    小时候,每每大雨,外公都会背我去上学。我们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上两座山,拐个弯就到了。不下雨时,走这儿倒是件顺心事。我可以去山上采覆盆子,喝花蜜,快活极了,就像大家现在常说的——成了个喝露水的小仙女。但下起雨来,再方便也不能蹚这份危险。二是平路,也就是那条泥路,小鸟依人地倚着后山腰,像一条丝带。路长着呢,得拐个山路十八弯,灌木和野草这些“拦路贼”还个顶个嚣张。

    外公走的是泥路,他背着我,塑料雨鞋踩得呱唧呱唧响。我手里拿着的伞,比我的人还宽大,晃来晃去。一路上都是他一深一浅的脚印——外公腿脚不好,有点瘸,但这并不耽误他背着我走过大山大河。他的脚下,永远一路通畅。一下脚,就是一个坑,泥水就迫不及待钻出来,被外公踩过的野草还横七竖八地隐在泥里,若是把土色换作黑色,小泥坑里就会渲染出一幅泼墨山水画。

    到学校了,外公一身泥印和水迹,斑斑驳驳,像是下雨天汽车在身边呼啸而过留下的纪念。他的头发上还挂着雨丝,和白发打得火热,亲密地难分难解。他看了看我,咧着嘴,轻松地说:“身上干净着,在学校别弄脏了。”我点点头,他便放心走了。我看着他脚上长长的雨鞋,烂泥在上面乱涂乱画。我看看自己的鞋,外婆新做的,还是一尘不染。

    雨结束了,蓝天见到太阳,害羞地泛开红晕。放了学,我招呼着小伙伴拥上山去,探访雨后才会长出来的蘑菇,它们在一个个角落白白亮亮地簇拥着。我们跑来跑去,身上既有树上溜下来的水珠,也有地上“小陷阱”里的脏水。回到家里,外公叹口气,也不说什么,只拿香瓜给我吃。

    那时我顽皮得很,傍晚的香瓜吃得我不满意。到了夜深时分,我咂巴着嘴,非要吃西瓜。

    “这才4月份,西瓜还没熟呢!你吃白瓜啊!”外婆嚷嚷着。

    “我就要!西瓜比香瓜好吃多了!”我撇着嘴,不肯睡觉。

    外公没有说话,走了出去。外公回来得有些晚,他身上脏兮兮的,泥巴甚至沾到了脸上。他就那样看着我,看得我发慌。但他突然笑起来,从背后变出个迷你的西瓜。切开西瓜,还是淡淡的粉红色,因为新奇,我当时吃得很香甜。后来我才知道,外面没有路灯,外公又要走好一段泥路,一不留神就被水坑绊倒了。好在那时他身体健壮,安然无恙。

    近两年,外公也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这一下却让他再也没法顺畅地走路了,他现在走得很慢很慢。他还是喜欢走,喜欢田地,他在城市的新居里走得并不顺心。

    如今路面平坦,我很想和他再走一走上学的路,看一看我们都心心念念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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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沥青路在哭喊

    张敏楠(19岁)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中国语言文化学院学生

    无数个春夏秋冬,

    我像死一般沉寂,

    钢筋水泥层层叠压,

    高楼伫立助长了千斤重。

    我的身板本是柔软的代名词,

    如今远离了绿草与湿地

    车轱辘一阵又一阵,

    与沥青路面摩擦,点燃

    我的麻木,僵硬,木讷。

    意识终于被灼烧,

    难得的清醒。

    我的哭喊还有谁能听到?

    这一声,包含着多少挣扎与重生的力量?

    踮脚,踏步,奔跑

    大小不一的脚印,

    渗出同样骇人的冷漠。

    过去的伤痕,无法愈合。

    新的一道,咧着撕裂的口子,

    若你在我身板踏过,

    且听一棵青草无力的呼喊,

    若你听得见,

    偌大脚底请为我生出片刻柔软。

    这首诗以第一人称拟人的手法,表达了作者面对现代性的坚硬所回应的一种柔软呼唤,从而显示了诗性的力量。这也正是诗歌处于任何时代永不衰竭的原因,柔软却有力,直抵人心。

    点评人: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创意写作中心执行主任 朱志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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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在楼顶天台边

    范开源(19岁)兰州理工大学文学院学生

    我坐在楼顶天台边,摇晃着双腿遥望天际。

    天台很高,风很大,我很冷。衣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极了箭矢破空的撕裂声,烈风如刀。

    我怕黑、怕寂寞、怕高。但我还是来了。

    我不知道我是谁,但我还是来了。

    我看着天边的薄暮霞云,我看着天边的皓月隐现,我看着天边的疏星二三。我想思考所谓的哲学终极问题,在此时看来却格外可笑荒诞而真实明确。

    天边的残阳一丝一丝燃尽生命最后的烛火,使命结束时坠落如折翼之鸟,凄惶而无助。我诧异于它的胆怯与懦弱,但紧接着就想到那条时刻变化的河流,谁又能说明日升起的太阳与今天坠落的分毫无差呢?

    于是我懂了残阳的执着与不舍,更明了了它的惶恐与彷徨。我们不也正如此吗?我低眉顺眼地笑了起来,然后我感觉自己笑得好生狼狈。我扯平了自己的嘴角,目送残阳没入地平线彼端纯暗的世界。

    我坐在楼顶天台边,摇晃着双腿看向人间。

    我听闻落雨声洒在人间点湿了浮沉的飘萍,千百年前破碎的山河无言呼喊着撕裂的悲伤。

    我抬眼望长夜,似有星芒划过,不知小王子可还在上面拥着他的玫瑰,孤独而凄美地书写着流浪的童话?

    我垂眸看向灯火人间,再次思索哲学的终极问题。或许我正如一抹风絮难论从何而来,便也不论为何而去,更不自知。我曾希望自是人间风雅的富贵花,能在赌书泼茶时只道寻常,哪怕最终咽下感念西风独自凄凉的悲楚。不过终究没有饮水赋词的潇洒与才情,大抵终究只能如斯通纳般在静默间品味失败的滋味,并最终让生命在坠落中得到极致的升华。

    我想起小时候的豪情壮志,曾沉浸在虹猫蓝兔的侠义世界中不能自拔,也曾憧憬获得奇遇变成奥特曼拯救地球。再大一些,我曾幻想过效仿扬善惩恶的基督山伸张正义,更期待过三国文争武斗的乱世豪情。但儿时的幻梦终究会如泡沫般消散,徒留一地青涩而无力的感伤过往,像雨点在地面绽放,那灿如夏花般的绝美飘散虽转瞬即逝,却在我们的生命里刻下斑驳而细碎的印痕。理想与现实终究不同,我们往往需要花费全部的力气,才能堪堪追赶幼时奉若珍宝的大梦一场,而让自己在最终谢幕离场的时候,显得不那么狼狈而仓促、虚无而缥缈,也能在回望过往时自信而不悔地挑起嘴角的微笑。

    我低头看着渺远的地面,恍惚间仿佛身处天上宫阙的琼楼,似乎体会到了高处不胜寒的凄清与寂寞。眼前突然混沌开,仿佛石子落入水中荡起的圈圈涟漪,又仿佛浓墨绽在宣纸上轻悄而静默的晕染,模糊了时间和空间的交界。

    然后我闭上眼睛,耳畔传来沉默的歌声,如泣如诉却又婉转而欢欣,正如神话中塞壬的妖歌,又如古琴声明澈而清脆,时而又有昂越铿锵之声,在心海中徘徊着广陵千年抑扬顿挫的曲调。歌声之后是压抑着的如银铃般的少女浅笑,和羞倚门的娇怯;又是粗放的似有铮铮铁板相和的狂迈高歌,大江东去的豪迈;又有花月春风的哀歌,遗曲后庭的恸词……纷纷扰扰而前赴后继地奔涌进我的脑海。

    我睁开了眼睛,望向天边的启明。浩瀚的天幕中倏地亮起一点明星,接着是两点,三点……成燎原之势,转眼之间已点亮一片明净而黯淡的夜空,映照得人世间星光闪耀。我不清楚这浩壮的一切本应该有,抑或是本所谓无。不过我知道,待到明晨日升时,都不过一池镜花水月、一纸空中楼阁罢了。

    我坐在楼顶天台边,摇晃着双腿开心地笑。我笑岁月轮转,年华蹉跎;我笑时间飞逝,韶光空散。

    我笑他人。我笑我。

    我不想笑,于是我又扯平自己的嘴角,这一次我没能成功。

    我始终在笑。

    我笑着从天台边沿站起,单薄的身体在烈风中摇摇欲坠。我又抬眼看看璀璨群星,侧耳听听万世长歌,嘴角依旧带笑。

    远处,东方欲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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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我要去南方

    孙超杰(28岁)复旦大学中文系博士生

    我曾去过一座陌生的县城。我很好的一位朋友,不小心碰倒了桌子上的红酒杯,碰到酒杯之后她告诉了我那座县城的名字。我现在想起那座县城,想起那座县城安静的街道和沉默的人群,觉得一切都漂浮在嫣红的酒水里,而我也漂浮在嫣红的记忆里。

    上海去这座县城有3个小时的路程,这3个小时里我基本都望向窗外。我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现时间原来是没有边界的,它早就突破了时钟的限制。3个小时里可以装得下3年的时光,而3年的时光也可以像窗外的3个小时一样短暂。

    我走出火车站,看到站前广场的公交牌上依旧存留着夏季台风的痕迹。我看不清自己的目的地,当我没有目的地的时候,或许我应该坐到终点,然后再慢慢地去寻找目的地。

    我坐上一辆公交车,在车上看着两座山之间的小路越来越窄。前方很像是人生的路,当你觉得无路可走的时候,汽车就会转一个弯,进入另一片开阔的地方去,如此循环往复。我现在才明白我不需要再去那个陌生的县城寻找什么了,我困惑的事情公交车一早就告诉我了。并且它还告诉我,当车里挤满了人而你谁也不认识,当车里挤满了人而你一个朋友也没有,这时候你需要往窗外看,你看到冬天的河流如此苍白地流淌,而温暖的阳光覆盖在它们的身上。

    我在一条无名的路上走了很久,前面的一个小女孩跟她的妈妈说,后面有个人为啥一直跟着我们啊?她的妈妈笑着说,因为人家也是走着相同的路啊。在下个路口,我转到另一个方向,我在转向时又去寻找她们的身影,发现她们已经在很远的地方了。她们不会觉得为什么有人跟了我们很久却突然走向另一条路,而我,也不会觉得我跟了谁很久,却突然离开。

    人们总说人生无常,其实忽略了每一段开始也是无常的。我时常想,人生是不是太过漫长,开始和结束之间有如此漫长的距离,就像是一根遥远的绳子,而每个人都只能各执一端。把握住开始的人错过了最后,而最后在一起的人却不知道是如何开始的。我们会不禁迷惑,是我们走在路上,还是路在我们的命运里行走。

    我还是会时常想起那座南方的县城,尤其是一些寒冷将欲来临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那条车窗外的小河,在冬天时,需要阳光温暖地覆盖。所以不管春天是怎样的灿烂,秋天又是怎样的喧嚣,我总是选择在冬天出门,就像我在一本小说里看到的:“亲爱的不要在北方订我的棺材,冬天我要去南方。”这本小说我曾送她一本,我去找她的时候她还没有放学,我在教室门口看了她很久。天黑了就放学,天黑了我们就一起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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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路上

    李悦洋(27岁)遗传学专业博士研究生

    培养单位:中国科学院北京基因组研究所

    第一次在路上,是她25岁那年。在这之前,她是个乖乖女,她听从长辈的所有安排,从不坐飞机,也不自己上路,甚至很少结伴出行。

    但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她最爱的爷爷突然离她而去,而后她经历了博士生涯最艰难的时光。这一切都将她带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于是就在一个普通的下午,毫无征兆地,她突然买下了人生的第一张机票。

    在飞机上的时候,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她看见了黄河的九曲,看见了远山和云朵。但她突然感觉到,她的断然出行像是背叛了家人和过往,她甚至觉得,这一次她带上了粉身碎骨的勇气。

    一天以后,她如期独自出现在了成都的街头。尽管她还是不能适应蜀地阴冷潮湿的空气,还有身边熙熙攘攘和她擦肩而过的人群,但她的心中还是如同一只小鸟,快乐而轻盈——这是她向往极了的自由。

    从成都回来的时候,飞机刚起飞的时候,刚好和远处的雪山平行。于是在视野中出现了极其狭窄的罅隙,其余上下都是无边的白茫茫。而在这罅隙中,远处的青山,和上面堆积的白雪格外清晰。当她再次远望的时候,这场景又忽然的被巨大的白色遮住了,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了——但它真真切切还是发生过了,她突然开始抛弃过去,开始学习跳舞和游泳,她开始信奉起那句话: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后来她不停地上路,去过西南,到过沿海。她曾经对着大海里飞快的游艇放肆的笑,曾经弥漫着清晨烟雾的山中拾级而上,也曾经在小酒馆的一角,听着《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的民谣热泪盈眶。

    这每一次的上路,都给她带来莫大的感动,这感动来自她突破自己内心牢笼的勇气,更来自遇见的热切热爱生命的人们。

    很多年过去了,每次当她迷失在这飞速生活的城市中,她总能想起25岁那年的成都。那年的成都对她而言,更像是幻化成了一个符号,一丝寄托,一种与世界抗衡的象征。她明白有一天当她淹没在人群中,困惑于琐碎鸡毛的生活中时,她仍能想起过去的那些日子,告诉自己她还有着在路上的勇气。

    这一年她30岁了,到了别人说的要做人妻为人母的年纪。我问她有什么梦想,她说她想吃,想玩,想学跳伞,想开家书店,然后想去拥抱世界,想去走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0年11月02日 07 版

走路,宛如一个辩证的圆
通往远方的小路
外公曾走过的路
沥青路在哭喊
我坐在楼顶天台边
冬天我要去南方
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