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楼顶天台边,摇晃着双腿遥望天际。
天台很高,风很大,我很冷。衣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极了箭矢破空的撕裂声,烈风如刀。
我怕黑、怕寂寞、怕高。但我还是来了。
我不知道我是谁,但我还是来了。
我看着天边的薄暮霞云,我看着天边的皓月隐现,我看着天边的疏星二三。我想思考所谓的哲学终极问题,在此时看来却格外可笑荒诞而真实明确。
天边的残阳一丝一丝燃尽生命最后的烛火,使命结束时坠落如折翼之鸟,凄惶而无助。我诧异于它的胆怯与懦弱,但紧接着就想到那条时刻变化的河流,谁又能说明日升起的太阳与今天坠落的分毫无差呢?
于是我懂了残阳的执着与不舍,更明了了它的惶恐与彷徨。我们不也正如此吗?我低眉顺眼地笑了起来,然后我感觉自己笑得好生狼狈。我扯平了自己的嘴角,目送残阳没入地平线彼端纯暗的世界。
我坐在楼顶天台边,摇晃着双腿看向人间。
我听闻落雨声洒在人间点湿了浮沉的飘萍,千百年前破碎的山河无言呼喊着撕裂的悲伤。
我抬眼望长夜,似有星芒划过,不知小王子可还在上面拥着他的玫瑰,孤独而凄美地书写着流浪的童话?
我垂眸看向灯火人间,再次思索哲学的终极问题。或许我正如一抹风絮难论从何而来,便也不论为何而去,更不自知。我曾希望自是人间风雅的富贵花,能在赌书泼茶时只道寻常,哪怕最终咽下感念西风独自凄凉的悲楚。不过终究没有饮水赋词的潇洒与才情,大抵终究只能如斯通纳般在静默间品味失败的滋味,并最终让生命在坠落中得到极致的升华。
我想起小时候的豪情壮志,曾沉浸在虹猫蓝兔的侠义世界中不能自拔,也曾憧憬获得奇遇变成奥特曼拯救地球。再大一些,我曾幻想过效仿扬善惩恶的基督山伸张正义,更期待过三国文争武斗的乱世豪情。但儿时的幻梦终究会如泡沫般消散,徒留一地青涩而无力的感伤过往,像雨点在地面绽放,那灿如夏花般的绝美飘散虽转瞬即逝,却在我们的生命里刻下斑驳而细碎的印痕。理想与现实终究不同,我们往往需要花费全部的力气,才能堪堪追赶幼时奉若珍宝的大梦一场,而让自己在最终谢幕离场的时候,显得不那么狼狈而仓促、虚无而缥缈,也能在回望过往时自信而不悔地挑起嘴角的微笑。
我低头看着渺远的地面,恍惚间仿佛身处天上宫阙的琼楼,似乎体会到了高处不胜寒的凄清与寂寞。眼前突然混沌开,仿佛石子落入水中荡起的圈圈涟漪,又仿佛浓墨绽在宣纸上轻悄而静默的晕染,模糊了时间和空间的交界。
然后我闭上眼睛,耳畔传来沉默的歌声,如泣如诉却又婉转而欢欣,正如神话中塞壬的妖歌,又如古琴声明澈而清脆,时而又有昂越铿锵之声,在心海中徘徊着广陵千年抑扬顿挫的曲调。歌声之后是压抑着的如银铃般的少女浅笑,和羞倚门的娇怯;又是粗放的似有铮铮铁板相和的狂迈高歌,大江东去的豪迈;又有花月春风的哀歌,遗曲后庭的恸词……纷纷扰扰而前赴后继地奔涌进我的脑海。
我睁开了眼睛,望向天边的启明。浩瀚的天幕中倏地亮起一点明星,接着是两点,三点……成燎原之势,转眼之间已点亮一片明净而黯淡的夜空,映照得人世间星光闪耀。我不清楚这浩壮的一切本应该有,抑或是本所谓无。不过我知道,待到明晨日升时,都不过一池镜花水月、一纸空中楼阁罢了。
我坐在楼顶天台边,摇晃着双腿开心地笑。我笑岁月轮转,年华蹉跎;我笑时间飞逝,韶光空散。
我笑他人。我笑我。
我不想笑,于是我又扯平自己的嘴角,这一次我没能成功。
我始终在笑。
我笑着从天台边沿站起,单薄的身体在烈风中摇摇欲坠。我又抬眼看看璀璨群星,侧耳听听万世长歌,嘴角依旧带笑。
远处,东方欲晓。
范开源(19岁)兰州理工大学文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