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在外公外婆家多待了几天,没有事的时候就和外公到山上挖冬笋玩。刨土的时候没注意,一个石头沿着山坡滚了下去。母亲喊着“小心点,下面还有人家呢”,我才发现一座盖瓦片的木屋掩映在竹林间。外公却说没事,那屋子已经没人住了,“这家人已经搬到县城上去了”。
父辈们就着这家人简单聊了几句,粗疏听来他们的经历说来也寻常,无非是年轻人在城里扎了根,把老人也接到镇上住了。下山的时候我打量了几眼那个木屋,窗外勾住晾衣竹竿的木根曲结得真是漂亮,只是再没有衣服挂在上面了。虽然人去楼空,却没有荒凉的感觉,它更多像个蝴蝶挣开后留下的蛹壳,是整个中国城市化大节奏下的一丝余颤。
离去并不是这个乡村唯一的音调。在竹林山脚下就有一栋充满设计感的砖房,明亮的玻璃屋顶和仿红砖纹的瓷砖,显得简约热烈。透过敞开的大门能看见腻子粉还是雪白的颜色。这是在外发达后回乡居住的人重砌的。样式现代的砖房在这里已不少见,它们在盖瓦的木房间显得高大挺拔,大都走的是瘦高型民房的风格,像个长方体;有心一些的会添加点小洋房的元素,透露出主人的审美趣味与匠心。即便不完全推倒重建,原来的木屋也会有意识地用砖体翻修加固。
临街新建的房屋往往都会把地面一层的空间留得很足,作为车库或门面。外公家刚好在街边,是座有40多个年头的老房子了。老人家对搬去县城住毫无兴趣,一心想把房子敲了重建。闲聊的时候,大伙都建议把新房子再往后挪一两米,给门口腾出个三四米宽的前院。“前面留个空间,以后租给别人做生意也好停车卸货,就是不当门面租,自己停车或养养花草也方便嘛。”
过去的人建屋子总爱紧挨着路,恨不得长在公路边线上,生怕车道多占了自己一寸地。现在砌房子时大家更愿意往后退一些,给门前留足空间。这种考量很大程度上和长远的商业考虑相关,它的背后是一个人气兴旺、贸易发达的村落,是村民日渐活络的经济头脑和长远发展的目光。而在更深处,建房退后一些,它表达了村民较高的财产安全感与更开放的对外姿态。
对于一个几乎年年都会回来的人来说,村中建筑的变化说不上天翻地覆。和城市“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楼万楼拔地起”的架势不同,村中住宅没有地产开发商的介入,没有太过整齐划一的动作,也没有令人咋舌的建设速度。它的改变总是以一户一宅为单位,变化缓慢但清晰,自发自觉而尾调悠长。
在建房子这件事上,我能看见村民精打细算的热情。住房对于一个家庭的意义不仅是遮风避雨,它还意味着财富、温暖和安全感。从村子住房的变化中,我们能窥见一方人更富足的物质拥有和更昂扬的精神状态。对旧土的眷念依然是游子道不尽的话题,人们常担心当下乡村的空心化,空心化可能确实有,但像这样的改变却也实实在在地发生着,人来人往是村子里的惯常景象。虽然改变总带来不舍,但一个有生命的村落永远都不会缺少人去人留的故事。人们在流动中找到合宜的位置,村落也在吞吐人流的过程中更换血液,复苏新生。
不要太为空心化担心,说到底,所有的变迁背后其实都是人与环境的双向选择。有的地方在冲击中没落了,有的则重新获得活力,走向繁荣。而人在其中的停停走走,一样的都是对更美好生活的奔赴。
何秋璇(中国人民大学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