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岛屿终日被平静的水域包围着。水面通常清澈如镜,偶尔被不知名的力量翻搅起深海底部的泥浆,水就变成了黄色,浑浊不堪。但平日里,雨后的阳光轻轻抚弄摇曳的植物,有几分婀娜。
游人乘着绿色柔软的船来到这里,亦可在高大的绿色植物下小憩。若来的是文人墨客,便可吟诗作对,将细碎的灵感刻录于植物的表皮,或者质地坚固的沙砾。那些思绪的碎片,或许会随着岁月风化消失,也许会幸运地留下来,万古流芳。
这是一处名胜之地,游人找到它亦需要机缘。通常需要一场雨,还有一个独具匠心和童心的人……
“你们快来吃饭,别再玩泥巴和蚂蚁了!”一个来自现实世界的大人声音把我从这个现实的梦境里拉回来。是姨妈的声音,因为一些原因,这个假期我要寄住在这位远房姨妈家里。
去年差不多也是这样。去年,姨妈的儿子、我的表哥教我用泥巴来构筑城堡,还教我各种各样的建筑风格,例如突兀尖顶的哥特式、圆而优雅的巴洛克式,等等。表哥说,他长大想当建筑设计师。那时候,我坚定地认为,表哥长大后会如愿以偿,设计出漂亮而别具一格的建筑。
我回头,看见表哥背着书包,面无表情地走进屋子里。
自从参加补习班,表哥再也不陪我玩泥巴了。即使是表哥放假的时候,我也不敢提让表哥陪我玩泥巴。我怕表哥会一边拒绝我,一边眼神中流露出“我不要玩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的神情,那是我不愿意面对的。
吃完饭,我回到了院子里。刚刚下过一场雨,我用泥沙堆起的“小岛”被带着泥土味的水包围住,上面的小草也被水珠压得轻轻摇曳。我把几只蚂蚁抓到一片青翠的叶子上,让它们乘着叶子船,去岛上“探险”。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我忍不住吟诵起李白的诗。
我出生的城市虽然地处沿海,我却很少看见海。我家乡的海边也没有椰子树。我仅仅在杂志上看见过高大婀娜的椰子树,金光闪闪的海滩,还有载满游客的船。眼前这小小的墙角和我童年的小岛,是我最向往的梦境。
蹲在墙角看了一会儿蚂蚁后,我回到屋子里,正好看见姨妈在训斥表哥。
“你呀!就这样不努力,这么简单的题都错,以后成绩不定差到什么程度。长大能干吗,喝西北风吗?”
我看到表哥低着头。
多年后,表哥说过,他不喜欢数学,可偏偏他的妈妈就是数学老师。表哥被姨妈批评不断,逐渐失去了对数学的兴趣。如果当时的他知道,学好数学对成为一个建筑师很有帮助,或许他不会那么讨厌数学吧。
可惜,当年没人告诉他。
没人陪我玩,我便自己读着表哥的书。读到《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我惊奇地发现,鲁迅先生的百草园、赤练蛇、覆盆子、蟋蟀,和我的蚂蚁、树叶、椰子树有着多么惊人的相似。我拿着课本,跑向刚刚备课完在灯下小憩的姨妈。
“姨妈,我特别喜欢这篇文呢!您家的院子,多像那百草园啊……”
姨妈似乎倦了,微笑一下,合上面前的书本,对我说:“鲁迅先生是大家,我们普通人哪儿能比呢,我可看不懂这些。”
那一刻,我非常希望能穿越时空,去找鲁迅先生一番倾谈。我相信,他会懂我的小岛。可惜,现实中没有时光机。
从姨妈的书房出来,我也合上书本,关掉灯,爬上床铺。
第二天清晨,我又望向我的小岛。水似乎蒸发了不少,树叶小船也搁浅在了水泥和红砖旁边,蚂蚁们不知所踪。阳光正烈,不一会儿,院子里的水就干了。
表哥已经背上书包,前往补习班……
多年后,表哥考上了大学,可惜离他的建筑学专业差几分,于是选择了会计专业。他对专业也算满意。不知他是否还记得他当建筑师的梦想,但我始终记得我的小岛。
李霜氤(30岁)上海大学计算机专业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