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道是一座桥,衔接我们的过去和未来。老师教学生,不求回报;若有所愿,便是学生好好教学生。当代世界出版社新近推出的《哲学与师道》也是一座桥,她再现了“爱真理,爱学生”的师生相处之道。
这本书是李连江老师编辑的文集,文章的作者是南开大学原教务长车铭洲老师和他的学生。书不厚,然而讲了四代学人的故事。车老师回忆指导他写毕业论文的郑昕先生,讲述他北大毕业后效力南开50年的故事;车老师的学生记述在车老师指导下成长的过程;4名推荐人是编者的学生。
我从本科到博士,都在浙大,没见过车老师。不过,我读这本书时备感亲切,因为我自然而然想到了我的“车老师”和他们的“车老师”。我的几位老师都发自内心地尊重老师。我的博士导师是郁建兴老师,他经常说起在复旦哲学系求学时与俞吾金老师等诸多师长的故事,妙趣横生,让我不禁萌生了对哲学的向往。有一年,俞老师应邀到浙江省图书馆讲学,我拿了一本《从康德到马克思》请老先生签名。去了才发现,俞老师虽然是老师的老师,年纪却并不很大,思维比年龄更锐利,像把刀。很不幸,没过几年,俞老师突然因病去世。很长一段时间,郁老师脸色凝重,即使在初秋杭州仍然明媚的阳光里,也显得格外落寞。
李老师毕业于南开哲学系。不过,与郁老师专注研究黑格尔、马克思不同,李老师似乎偏爱叔本华,更看重求诸内心。所学不同,两位老师个性也大不相同。郁老师讲故事,无论是关于老师还是朋友,每每眉飞色舞,往往把过去重建为画面感十足的喜剧片。李老师分享车老师的故事,则更像文艺片。比如李老师转述车老师关于学士、硕士和博士的区别,讲本科生要学会读书、硕士生要学会批判、博士生要学会创新。言简意赅,画面和对话中都有不少留白,需要慢慢体会。我自觉领悟得不赖,还把这三句话应用到自己的教学中,作为给本科生、硕士生和博士生教课时设计教学内容的区分准则。师道之为桥,这算个例证吧。
《哲学与师道》,5个字的书名说了两层意思:哲学的本意是爱智慧,师道的真谛是爱学生。学生回忆老师,无非就是讲“爱真理”“爱吾师”。我们成长期间,常被教育“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但是,爱真理、爱吾师只在非常少的情况下才是对立的,才需要作非此即彼的选择。绝大多数情况下,爱真理和爱吾师可以同时成立。当然,我也体会到,就师生之道而言,郁老师和李老师所分享的师生之道,更多突出的是爱吾师。这与波士顿大学的傅士卓老师不同。他说起芝加哥大学的邹谠老师时,我的感受是“爱真理”的成份更多。尽管如此,傅老师得知我读邹谠先生的作品,还是非常高兴,称许我学术品位甚佳。
郁老师和李老师与傅老师的区别,我最初的判断是文化差异,但深想一层,却觉得关键并不在文化,而在于师生是否处在同一个学术领域。郁老师和李老师都毕业于哲学系,但他们近年来从事的研究工作基本都与哲学无关。郁老师写完《马克思国家理论与现时代》后,就将精力转移到公共治理教学和研究了,他转向关注国家与社会的具体形态。师生不在同一个学术领域,在“求真理”的路途上就没有多少交集,自然不必为了突出爱真理而克制爱吾师。相比之下,如果师生在同一个领域之中,围绕相似的问题开展讨论,爱吾师和爱真理之间的张力就容易凸显。
所幸的是,我们不需要担忧这种张力的存在。这种张力,本身就是老师的骄傲:除非教出合格的学生,否则难以体会师生之间为真理而争鸣的乐趣。这种张力的存在,表征了更加平等、开放的师生关系,体现了师道的一体两面。一方面,老师爱护学生,学生尊重老师;另一方面,师生都追求真理,在探索真理的方法与路径上有必要的张力,是强大的动力,促进师生在追求真理道路上并肩奋斗。
高翔(浙江大学公共管理学院 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