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抓起一把翎毛,刚好200根上下,误差只有一两根。这是年近六旬的金信长的绝技。做了一辈子羽毛球,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做自己的产品,但品牌营销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让他欣慰的是,儿子和女婿已经到企业负责营销策划。
一片小小的羽毛,究竟能托举起多大的产业?
金信长的安徽省蓝翔体育用品公司就在羽毛羽绒产业的发祥地——安徽无为。上世纪70年代起,吃苦耐劳的无为人走街串巷,在全国各地收买鹅毛、鸭毛,把简单的原料加工做成了完整的产业链。改革开放40多年来,无为人的这段创业史也印证着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跨越,家庭作坊向现代企业的演变。
今天的无为已经成了县级市,羽毛羽绒仍扮演着产业支柱的角色:该市目前有各类羽毛、羽绒企业及个体工商户130余家,从业人员近3万人;2019年度,全行业实现产值超50亿元,规模以上羽毛羽绒企业实现税收4600万元;高档羽毛球切片产量占全国70%的供应量,产品漂洋过海远销美国、韩国等几十个国家。
时隔20多年,当年的创业者已大多退居二线,创二代、创三代能否在品牌营销、企业管理上突破创新,抢抓长三角一体化的重要机遇,实现转型升级?对此,当地政府又给予哪些引导和扶持?近日,中青报·中青网记者重访无为。
鹅毛挑子“挑”出大产业
无为沿江水面宽广,温度适宜,适合养殖鹅鸭,“上世纪80年代初,就有浙江萧山柳桥村的商人带着装满现金的密码箱来无为收购羽毛,很多无为人深受启发,远赴东北等地开办屠宰厂,收集鹅毛鸭毛。”无为市羽毛羽绒协会秘书长杨能玉回忆,数千人的收购队伍逐渐形成,他们常年在全国收购羽毛,运回无为进行初加工,实现“买全国卖全国”。当年无法用汽车运输羽毛,只能通过邮局邮寄。
1995年,本报记者蔡平在《哪儿是我的家》一文中,率先报道了无为人外出务工带动羽毛羽绒产业的现象:当年全县财政收入只有6200万元,外出务工人员向家乡汇款超过2.4亿元,县邮电局一个月里就收到了价值1.8亿元的羽绒大包裹……
借着改革开放的东风,无为第一家羽绒厂——上海申达公司官镇羽绒总厂成立。上海方面出设备、技术和工人,无为提供原料,该厂还曾被评为安徽省横向经济联合先进单位。后来工厂虽然停办,但是技术人员和工人流向全县,成为当地羽毛产业的火种。
到了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商贩们带着资金和技术回乡办厂,走工业化生产道路,对羽绒进行清洗、分拣、漂白的家庭式作坊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历经变革和探索,无为形成以羽毛羽绒原料贸易为基础,羽毛球生产、羽绒制品加工为主导,向羽绒家纺延伸的产业布局。”杨能玉认为,经过一代代人的打拼,当地形成了优质原材料的稳定供应链,以及闭环的产业链和成熟的细分市场。羽毛行业带来的税收并不“耀眼”,但上下游产业链带动的就业人数不可估量。
据不完全统计,如今约有3万无为人在全国各地开办屠宰厂、冷库,还有约10万无为人分布在700多个城市从事卤菜熟食制作,同时为家乡企业提供鹅鸭的羽毛羽绒。
2016年,无为羽毛羽绒协会成立,协会制定行业自律条款,规范企业运作方式,同时牵头编制羽毛羽绒行业发展规划,整合原料市场,帮助企业引进人才、开展培训。
“大健康”将羽毛推上“风口”
在无为羽毛羽绒产业中,羽毛球加工是重要的一块,随之而生的是纸箱、胶水、包装等下游配套产业。2019年,无为被授予“中国羽毛球产业基地”称号。
从某种程度说,新冠肺炎疫情是一把双刃剑。记者在无为采访时发现,因为疫情,人们强身健体的意识迅速提升,羽毛球运动日益升温,由此拉动了球的销量。
“业余爱好者大多用‘马路球’,形状、质量稍逊。”安徽省蓝翔体育用品公司总经理金信长感慨,去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间,这类羽毛球的销量增长了4倍,“今年3月上旬,我们就接到9万筒订单,还处于增长态势”。
“一只球由16根鹅翎毛组成,但一只鹅身上只有14根翎毛,符合羽毛球制作标准的只有12根。不同生长阶段的鹅翎毛做出的羽毛球,质感不一样。”提起老本行,金信长如数家珍。工匠精神在他身上有着明显的体现:全国哪个地方产出的羽毛厚实、做出的羽毛球耐打性好,他门儿清。眼下,金信长的公司拥有6家工厂,每月生产24万筒羽毛球,用掉5000万片翎毛片,“过去,都是人工分拣羽毛球。现在,引进自动化生产设备,识别翎毛长度、宽度,减少人力成本,产量也高”。
据金信长介绍,尽管生产部分实行了自动化,目前仍有675个工人,其中有12人曾是贫困户,4人为残疾人,“羽毛产业附加值并不高,但对于就业和扶贫的拉动作用相当大”。
做了一辈子羽毛球,金信长最大的愿望就是做自己的产品。前些年,公司注册了自主羽毛球品牌“凯唯乐”,但品牌营销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公司负责营销策划的儿子和女婿都是大学毕业生,“他们提出新思路,组织技术人员研发人造羽毛材料,能将羽毛球耐打性提升5倍,新的产业风口或许就快到来”。
创二代、创三代走上颠覆之路
近年来,无为羽毛羽绒行业的“创二代”开始接过家族的接力棒,“创三代”也已崭露头角,他们开始颠覆上一代人的经营思路,在企业的转型升级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随着原材料成本升高,利润越来越少,为别人贴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1977年出生的“创二代”潘庆好曾在村里干过毛片加工,“单干”之后,他在县城创办光明体育用品有限公司,给国内一线的体育用品公司做贴牌加工。2009年,潘庆好注册了“翎美”商标,招兵买马搭建销售团队,打造集研发、生产、营销于一体的羽毛球专业制造企业,又把分公司开到了省城合肥,便于开展外贸。
潘庆好记得,当年第一个大动作就是变革家庭作坊式的管理模式,“2018年,传统管理模式积累的弊端终于‘爆发’,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当时,公司员工500人,老板得盯着员工干活,预判产业前景纯靠经验,管理上一盘散沙,“就连门卫、保安和食堂打饭阿姨的工资都要由我来定。公司没有具体的销售策略、考核标准,负债越来越多。”潘庆好回忆。
为此,他带着团队出去学习管理模式,引入第三方咨询公司,逐渐完善现代企业的组织架构。公司还引进技术团队,研究羽毛球重量控制、自转速度,以提升专业竞赛用球的质量。目前,公司在国内外和1000多家经销商合作,产品遍布数十个国家,每年产值过亿元。
与潘庆好相比,“创三代”俞杰的思维更为“叛逆”。
2018年大学毕业后,95后俞杰返乡成立杰翔羽毛制品有限公司。他向做了一辈子羽毛的爷爷、父亲提出:将新公司的重心转向羽绒加工,“羽毛球市场份额趋向饱和,羽绒销售渠道更加广泛,在全球市场还有空间”,俞杰费尽周折终于说服了家人,举全家之力投资建厂房,自己则一头扎进厂里的检验中心,从羽绒取样和检验学起。目前公司主要加工羽绒被里面的羽绒、抱枕里的软毛片。
刚开始,俞杰进料也曾“看走眼”,进了几十万元的羽绒,但因为检验抽样不均匀,没发现混杂的瑕疵货品,亏损了20多万元。“原料买来了,得检验羽绒含量是否合格,自己心里有数,才能和客户谈价格。”父辈为俞杰积累了较稳定的客户,但他并不满足,有空就去杭州、南通、保定的纺织厂、工业园区考察,不断开拓新市场。在他看来,父辈们做生意时,信息不对称,靠口耳相传,知道哪个地方进货便宜,立马出发前去,赚的就是差价而已。到了自己这一代,创业的目标是提高行业信誉度和品牌知名度。
“抱团”孕育下一个“聚变”
无为羽毛协会会长俞能文是70后,他曾跟着父辈在萧山做羽毛生意,2010年返乡创立安徽文翔羽绒制品有限公司,从事羽绒水洗和羽绒边角料深加工。他认为,羽绒是无法替代的天然产品,无为人有着稳定的原料供应链条,这为打造精品、进军世界市场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想比肩一流品牌,要走抱团发展的道路,形成规模效应,得有大企业带动引导,让上下游产业链都强起来”。
很多和俞能文一样的无为籍企业家在家乡的召唤下“回流”。2008年,在萧山打拼20多年的企业家李方义回乡创办万利达羽绒制品有限公司。同年,从事羽绒印染和面料生产的东隆家纺股份有限公司也落户无为。
近年来,无为也在加大招商引资力度,重点发展以外向出口为主的高档羽毛球和羽绒制品,使产业集群效应更加凸显。行业协会也积极作为,通过以商招商的形式,协同政府部门引进产业链龙头企业。
无城工业园区管委会副主任樊亚岚介绍,对符合条件的入园企业,实行前3年土地所得税、印花税等税金“先交后补”的减免政策,对标准化厂房建设给予补贴。园区统一配套职工公寓、科研中心、电子商务中心等设施,目前已经落户企业21家,7家为规模以上企业。
羽毛羽绒产业耗水耗电,生产排放污水,环保压力大。为此,无为市规划建设羽毛羽绒产业园区,建设集中供热、污水处理配套设施,同时落实企业环保主体责任,打造绿色产业园区。
在产业园内,创新“聚变”效应率先在龙头企业显现:2018年,东隆羽绒投资6.4亿元研发高档防钻绒面料项目,产品填补国内空白;文翔羽绒试水边角料深加工项目,将蛋白价值的边角料加工成动物饲料,解决生产废料再利用问题……正是看中了无为羽毛产业集群的前景,服装龙头企业“波司登”落户产业园区,规划建设现代化标准羽绒水洗工厂、标准羽绒仓库、检测研发中心等,势必带动一批本土中小企业的发展。
“随着更多服装、制品企业入驻,必将提供大量就业、创业岗位,有助于打造羽毛羽绒支柱产业,为制造业聚能。”樊亚岚说。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王磊 王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