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闫尽管一大把年纪,身上却依然带着一股书生气,对待有些人和事桀骜不驯,对待学生却温和诚恳。
---------------
高二那年,文理分科,我来到一个数学老师当班主任的班级。老师姓闫,年纪不小,已有些谢顶了,因而私下被大家称之为“老闫头”。
他操着一口带浓重鲁西口音的普通话,慢吞吞地,一句一顿,每次讲到笛卡尔、欧拉等西方数学先贤的名字时,他的普通话都会大翻车。在我们这所竞争压力较小,以“国际视野”闻名的省城中学里,他的气质有些格格不入。
尽管老闫是数学老师,但坊间却传闻他是师大中文系毕业的。学《孔雀东南飞》的日子里,语文老师上课抽背,连抽了七八个同学都背不下来,盛怒之下把全班同学都罚到教室墙外站一排,背过了才许进教室。时值夏天,走廊里热气腾腾,空调房看得见摸不着,一片怨声载道。这时老闫从门口过,同学们便七嘴八舌地向他抱怨一通。老闫乐了:“这有什么难的!你们谁给我起个头。”于是,他一口气从第一句背到最后一句,留下鸦雀无声的人群扬长而去。
每周的班会课,学校都会按照统一的主题做好幻灯片发到各班,但老闫头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一次班会课件上有“大象”字样,他看了一眼,随口说了一句:“大象,大白象。”台下响起一阵笑声,他便作严肃状:“笑什么!你们知道大白象是谁的外号吗?”看到我们一脸迷茫的表情,他便得意地说:“大白象是鲁迅的外号。许广平在写给鲁迅的信里,就是这么称呼他的。”他在开班会这件事上颇有天赋,尽管天马行空,时常给人以不着调之感,但却胜在事例丰富,大家听故事简直比听数学课还要专注。以至于后来,大家都不怎么购买作文书,班会课上讲的素材足够撑起大多数议论文写作。
高三运动会那天,年级主任特地在前一晚来到各个班里宣讲纪律:“可以吃,可以玩,可以聊天,就是不许写作业。”听到这儿,我们都偷偷看了一眼老闫。此时需要介绍一下我的学校。我们学校是在教改中探索的实验中学,在追求升学率的大环境下,办学风格如同一股清流,历来以“素质教育”闻名,不那么看重学习成绩。对各班来说,“量化指标”才是最重要的——体育、卫生、搞活动、纪律这些事决定着一个班级的最高荣誉。可是,老闫的看法有所不同,他说过,教育理念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只要不偏废就好。“量化指标”虽然重要,但对你们来说,毕竟高三了,成绩决定着未来前途,作为学生,学习是你们的本质要务……所以,年级主任刚走出教室,他就走上讲台,小声说:“参加完项目的同学,还是适当写点作业吧,别太过分就行……”一边说,一边斜眼去瞟年级主任已经远去的背影,忽然眉头一舒:“挨批的话我来担着!”
在“量化指标”主宰一切校园里,老闫实在称得上是一股“泥石流”,他有自己的一套价值准则与教育理念:“反正我早就评上高级职称了!”这样的老师,在学生、同事与家长中广受好评,他带过的连续四届学生,重本录取率都是年级最高的。
不同于年轻班主任们桌上摆着的教育类、学科类书籍,他的办公桌上,除了几本教参外,更多是文史类书籍。他也鼓励我们多读,虽说是理科班,但《全球通史》《人类简史》,白岩松、易中天等当代文化人物回忆录与评论集,余华、金庸作品和其他流行小说,都在班里长期传阅。我至今都觉得,高二是我人生中读书最多的时候,也是第一次领略人文社科领域的魅力。而对于没上课间操却跑去打球、翘自习泡图书室等,他也一概不太管,在集体与纪律、分数与能力的博弈中,老闫按照自己的理念,打造出了一片张扬个性,颇有情怀的自由天地。
老闫并不是个善于与学生打交道,和学生称兄道弟的老师,甚至可以说是不善言辞的。尽管一大把年纪,身上却依然带着一股书生气,对待有些人和事桀骜不驯,对待学生却温和诚恳。作为老师,我愿意用他最喜欢的鲁迅的诗句来描述他:俯首甘为孺子牛。
王翼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