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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徽六安革命老区，有16个创业的90后相继回到大别山的怀抱，其中有11人是95后，有的还是刚从海外归来。如此年轻的创业团队，放弃城市生活，整天与农民和农产品打交道，的确有些出人预料。更让人意外的是，这个团队负责全区文旅电商平台的运营。
“山水画廊”直播基地设在六安市金安区张家店旅游度假区内，紧邻着亿万年地质运动形成的“大裂谷”，尽管它远离城市，但通过网络直播架起了当地与外界的商贸联系。直播的主角是几位“学生气未脱”的大男孩，透过镜头和屏幕，他们热情地介绍着被重新包装的锅巴、粉丝、茶叶等土特产，时不时地配以热烈的舞姿来活跃气氛……
直播只是他们创业工作的一部分。在一楼扶贫产品陈列馆内，罐装的黄大茶、黄桃做成的系列果脯、高档礼盒包装的桃胶、小清新包装的稻虾米……琳琅满目的产品展现了近年来他们对于当地农产品改造、重构的成效，每一个设计，都浸透着他们对于农业的赤诚情怀。
一群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当地政府为何敢把全区的文旅电商资源交给他们运营？他们真得能够胜任吗？记者深入大别山区进行了深度调查。
返乡不是“一场秀”，而是踏入“新战场”
创业团队负责人胡亮亮曾在传统媒体工作，后在省城合肥开了一家传媒公司，专门做直播服务。2019年5月，出于对家乡的眷恋，他带着技术和资源回到金安区，运营六安市金安旅游开发有限公司。
这家成立于2006年的国有企业，此前曾遇到发展瓶颈，苦于寻找不到扩大景区影响力的突破口。作为公司新任总经理，胡亮亮先从老本行直播入手，在附近的横塘岗乡策划了一场直播带货活动，试水“网络直播+美景代言+好物推介”的发展模式。5个小伙伴忙前忙后筹备了十几天，山鸡、生态香米、土蜂蜜、黄茶等特色农产品被推荐出去，一次直播创造了8万多元的销售额。
“虽然‘业绩’不算多，但这场直播是有示范意义的，让家乡的农业企业看到了更多可能，提振了农产品销售的信心。”胡亮亮说，他们用互联网思维盘活当地文旅事业，将赏花游、采摘游作为区域经济发展的“流量入口”，同时设计研发工厂游、基地游等旅游产品。
今年3月11日，金安区在全国特色旅游小镇——张店镇举办了桃花节。作为总导演，胡亮亮那段时间每天只睡3个小时，不断完善方案、投放营销，随时督促活动进度。“我们把营销策略细化到每一个活动节点，借助短视频、话题营销、网红打卡、融媒体宣传等，采用5G+VR技术，让游客全景漫游桃花节，网友也可以在线上购买文旅产品。”最终，各平台浏览量超过1000万次，吸引了合肥、武汉等地大量游客来张店游玩消费。
今年5月1日，胡亮亮团队参与策划的“乡长、主播来助力，我为家乡代言”活动在金安区横塘岗乡黄墩村举办。副乡长张力作为“导游”，白天带着广大网友“云游”横塘岗。晚上，他变身“导购”，走进直播间与主持人、网友互动，为“黄粮畈生态香米”“黄金带黄芽”“跑山鸡”“土蜂蜜”代言，当次直播共完成了700多份订单。
“国外很多农产品品牌化，附加值也很高，我相信可以在家乡农业领域干出一番事业。”曾在澳洲留学的余海洋放弃了继续深造的机会，带着上学时做兼职攒下的6万元，加入了胡亮亮的创业团队，将人生中第一份工作留在了家乡。
在团队里，他主攻文农旅融合、电子商务等业务，真正走进田间地头，为每份产品拍摄宣传片、短视频、纪录片。一年多来，他重新审视家乡，从南到北拍了个遍。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仔细看过家乡的样子，在拍摄素材的过程中，我就一个感触——家乡真得特别美。”余海洋记得，自己经常开着车或是步行翻越山头，只是为了拍摄一个农产品的生长情况。锅巴、荷花、藕、芡实、南瓜、螃蟹以及家禽等都曾进入过余海洋的镜头，每次拍摄完剪辑时，他还得思考如何配上热门歌曲和文案，让短视频能够火起来。
“这些年轻人通过拍短视频、直播带货等新颖的营销方式，让更多本地的传统农产品销售出去，同时又研发出新产品，拓展了市场的需求，带动农民实现增收。”张店镇党委副书记、镇长徐晓清说。
两年多来，团队不仅打造粉丝、茶叶、糖果、休闲零食等爆款线上产品和深加工食品，还通过抖音、快手、淘宝、拼多多等电商平台销售旅游商品、土特产、白鹅、大米、猕猴桃、脆桃等当地特产。
“我们返乡做电商，不是一阵风，也不是一场秀，更不是躲进‘避风港’，而是来到‘新战场’，致力于打造文旅金字品牌。”胡亮亮说。
农村更需要能“接地气”的年轻实干家
近年来，很多电商头部企业以及平台型公司纷纷在农村“跑马圈地”，依靠资本优势进军农产品电商领域，并形成垄断现象，对于谋求合作的不少地方政府来说，更看重这些头部企业的品牌影响力和资本优势，相形之下，本土初创型企业往往面临着较高的竞争壁垒。
对此，胡亮亮认为，团队所做的努力，就是想证明乡村振兴，应该给青年草根创业者、真正对农村有情怀的人更多的机会，他们出生于当地，更了解实际情况，可以及时发现并解决问题。
胡亮亮的团队在选品时发现，当地可供包装、售卖的品类有限，大多是土鸡、蜂蜜、茶叶等农产品，产量、库存有限，此外一些产品直接来自农民家中，没有相关资质。胡亮亮决定对当地的农产品销售来一次彻底的改造和优化。
为此，团队确立“品牌—研发—生产—销售”的发展道路。通过产品来塑造品牌，以此推动品牌体系化发展。随着调研深入，他发现，当地有丰富的文旅和农业资源，“九十里山水画廊”“十里果香”等概念在当地沉淀了十几年，但一直缺少一个能拉动区域形象的公共品牌。2020年，在金安区文旅局等部门协助和授权下，胡亮亮团队开始打造并运营“十里果香”农产品公用品牌、“九十里山水画廊”旅游品牌。
有了品牌加持，胡亮亮等人放开手脚干了起来。被誉为“中国最美桃乡”的金安区，有着几千年的种桃历史，如今形成了12万亩种植面积，数百家桃产业经营主体。张店镇是金安脆桃的主产区，但当地一直以传统批发交易为主，之前很少有人触及电商销售领域。
通过直播卖脆桃，团队发现果脯类产品线上销量高，便决定投资深加工产业，提升黄桃附加值。目前，公司在金安区新投资的黄桃深加工生产线已基本建成，一条围绕果干深加工的产业链在当地逐步形成。经过团队网上直播推荐，黄桃果干成了爆款。
同样，黄大茶是大别山区的特色茶叶，过去局限在“平民茶”的销售理念上。为了帮这个传统产业找到新出路，团队专门找到六安黄大茶传统制作技艺传承人陈全福，走进茶厂学习调研，共同商讨品牌的升级转型之路。经过几轮头脑风暴，陈全福认同了胡亮亮团队的思路。团队设计了四款高端礼盒包装，并突出“非遗传承 健康生活”“老味道”“高爽焦香 浓厚醇和”等产品理念。
同时，团队在山里拍摄乡亲们采茶、炒茶的场景，将不同包装的黄大茶产品带进直播间，系列产品网上销售额达到390万元。
“我们可以做到，花大量时间去对接了解企业的需求，再通过设计理念和设计美学，把农产品的‘气质’呈现出来。”团队的设计师卞杰自小在农村长大，一直热爱农村生活，他在为当地的野菜锅巴设计包装袋时，特意采用玉米颜色，将整体风格设计得“土土的”；设计黄桃干、桑葚干等果干食品的包装时，巧妙地将果园产地信息、品牌IP嵌入进去……
在胡亮亮看来，团队成员虽然都是“小年轻”，但很多人在农村长大，愿意花时间扎根田间地头，立足于乡土去实践，“大家有活力、有动力、有新意，是土生土长的实干家”。
采访中，安徽一些农村电商领域的创业者坦言，一些全国性的平台公司因为扩展过快导致服务“缩水”，工作人员往往人生地不熟，不能系统性地解决客户需求，更无法建立长效的运营、帮扶机制。他们认为，农村电商迫切需要俯下身子的“落地型”公司，创业者要和农民吃住同行、奋斗在农业生产的每个环节才能更好地“带货”。
“我们发现一个产品，先测试产能，或是上架试卖，如果效果可以，再跟进品牌、包装。”胡亮亮说，从认证资质再到帮助开店，乃至于商标申请、店铺详情页包装设计、运输物流、视频直播等不起眼的小事，团队一个个解决，免费为企业和农户提供“接地气”的服务，而不是“导师传道”式的理论指导。
政府凭什么信任一群“小年轻”
回忆起和胡亮亮团队的结缘，金安区文旅局局长余洋回忆，当年，政府想开发一些具有地域特点的旅游商品，希望有人能够去做设计、营销、推广等工作，但很多年轻人还是更愿意在大城市发展，文旅局无意间得知胡亮亮在合肥的创业故事，就和他进行了接洽。
经过几轮商谈后，区文旅局请胡亮亮团队尝试性地设计几款适合游客购买的旅游产品。没想到，团队研发出的黄桃干、花生酥、桑葚干等系列产品，试销成绩不俗。
“文旅事业需要创意，这些年轻人有朝气、胆子大、能担当，我们看到团队的创新和活力，他们的确踏踏实实地在为家乡做事。”余洋说。双方决定继续合作，政府为胡亮亮团队提供办公空间，根据商品销售额进行一定奖补，尽力创造好的创业环境，让创业团队放开手脚专心研发旅游商品。
政府会给团队提出具体考核任务，前期运营中，侧重考核品牌运营、旅游商品研发、农旅融合效果等工作。目前，“十里果香”“九十里山水画廊”旗下形成原创产品100多种，胡亮亮团队将直播带货和文化旅游、农产品销售相结合，打通区里线上电商平台、社区团购以及线下旅行社、商超等批发零售渠道，打响了“十里果香”“山水画廊”等品牌，激活了全区的文旅资源。
“从目前效果来看，我们的决策是对的，青年团队壮大了我区农村电商事业，提升了公用品牌的经济和社会价值。”余洋说，新业态的发展需要政府部门思维决策跟进，将若干公共品牌交给一群土生土长的“小年轻”运营，体现出行政决策思维改革的勇气和魄力。
在他看来，乡村文旅事业发展过程中，人才极其紧缺，地方不能光指望“外援”，要积极引进、培养“本土化”的返乡人才，通过良性竞争，做好配套服务，要让“实干家”真正得到重视，让优秀青年人发挥更大价值，不断提升地方产品的品牌知名度。
两年多来，胡亮亮团队和金安区文旅局、农业农村局、商务局、扶贫开发局等单位，以及各乡镇、村集体合作社开展了深度合作，帮助对方选品进行网上销售，增加了彼此信任。
“我们的选品基于大别山区的产业结构，且都是当地扶贫目录里的产品，即使利润再低，产品结构里也必须有80%以上的农产品，这是我们坚守的底线。”胡亮亮说。
农村电商要发展，不能仅仅依靠创业团队的成员，胡亮亮团队还免费指导百姓、合作社、农业企业，帮助他们孵化自己的电商品牌向线上转型。团队共帮助26家合作社、36家企业更新运营思路，完成电商培训、直播培训、文旅营销培训20多场。“要让农民兄弟听懂、会操作。”胡亮亮说。
不久前，黄墩村柳抱丝农业合作社的00后社员罗涛涛和同事一起来到直播基地免费学习了一周。之前，合作社的农副产品只能在线下把产品卖到附近地区。如何走电商路，如何把产品卖出去，如何拍摄并剪辑产品视频……培训中，罗涛涛在本子上把重点一一记下。
“培训老师还教我们设计产品包装，回去以后，就要将电商运营体系建立起来，微信商城、拼多多店铺上线。”罗涛涛说，合作社还计划打造直播间，尝试“集体经济+电商”的发展模式，让绿色食品走出去。
“未来一定会有更多像罗涛涛这样的年轻人加入进来，大家一起合力，共同塑造农村的新未来。”胡亮亮表示：“每个人的努力就像一朵朵浪花，最终将影响农村电商浪潮的方向。”
（本文视频由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王磊 制作）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王海涵 王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