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中国的诗歌比喻成一片广袤的天宇,那么唐诗毫无疑问是这片天宇中最灿烂的银河。”日前,于杭州举办的第十三届文化中国讲坛上,北京大学社会科学部原部长、中文系教授程郁缀在主题为《诗意栖居:唐诗之路与人文精神》的主题讲座中如此比喻。
在唐代公元618年到公元907年这近290年里,中国诗歌迎来了发展的巅峰。“唐诗就像是一座巍峨的高峰,耸立在后人的面前,不可逾越。于是宋人‘绕道’写宋词近2万首,将宋词写至顶峰,从此,在中国的诗歌史上,唐诗和宋词如双峰并峙、两水分流。”程郁缀说。
唐朝的诗人有2200多位,他们几乎遍布了社会的所有阶层,从庙堂之高到江湖之远,到处都能听到吟咏诗歌的声音。程郁缀认为,唐诗总体的特色是重情趣,读唐诗可以感受到其中的激情,因此读唐诗如饮美酒,令人振奋,慷慨激昂。相比较而言,宋朝的诗歌则给人以回味、思索和启迪,因此读宋朝的诗歌如品名茗,余香满口,回味无穷。
谈到唐诗便不可不提唐代最伟大的两位诗人,一位是“诗仙”李白,一位是“诗圣”杜甫。“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李白的诗作有两个最重要的艺术特色,第一是豪放飘逸,第二是清新自然。杜甫曾称赞李白的诗“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程郁缀分析说,李白诗歌豪放飘逸的风格与李白喜欢使用的意象群有关,“他喜欢写高大、壮美、流动、飘飞的意象,多写高山、飞瀑、苍松、翠柏、骏马、雄鹰等,这些意象本身就很有气势,再加上李白夸张的描写,气势便又多了不少。”
李白的诗作的另一个特点是清新自然,按李白自己的话说便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程郁缀以一篇《赠汪伦》为例加以说明,“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诗的前两句如说话一般自然,后两句“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则精彩无比,其中“不及”一词将感情“无限化”,表达出了友谊之深;“桃花潭”的意象也选取得甚妙,桃花潭美好、温暖、清澈,用来比喻友情可谓珠联璧合、相得益彰。程郁缀认为,能够及时捕捉到生活中最美好的东西并写入诗中,是才华和智慧的体现,这也是诗人的伟大之处。
唐代另一位伟大的诗人是杜甫。程郁缀说,杜甫之所以被称为“诗圣”是因为其总能从自己的不幸联想到他人的不幸,并由此而忘记了自己的不幸。为进一步解释,程郁缀提到了另一位唐朝诗人孟浩然。孟浩然曾于洞庭湖写下一首五言律诗《临洞庭湖赠张丞相》,该诗的起、承、转、合极佳,然而程郁缀认为,孟浩然只是“名家”,并不能被称为“大家”。
真正的“大家”是杜甫。“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同样写洞庭湖,同样写五言律诗,杜甫所作《登岳阳楼》的前两联则将洞庭湖描绘得更加广阔浩瀚。“乾”为太阳,“坤”为月亮,洞庭湖水将吴楚两地坼开,太阳月亮日夜都浮沉于洞庭湖中,写景宏大之感胜过了孟浩然的“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而接下来的两联“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则表达了杜甫由自己的不幸想到天下人民的不幸,想到国家的不幸,诗人立于岳阳楼上,纵目远眺,茫茫四顾,涕泗横流。眼泪是为了苦难的国家而流,是为了天下不幸的百姓而流,这才是“大家”的情怀。“所以能被称为‘大家’,除了要有‘名家’的大才华、大手笔、大聪明以外,还要有大胸襟、大气魄、大境界。而所谓 ‘大胸襟’就是少想自己多想他人。”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是杜甫另一首广为传诵的代表作。“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程郁缀解读说,这首诗明确地表达了杜甫发自内心的愿望:让天下人都住进广厦千万间,那么即使我自己一个人的茅屋破了,我冻死了也心甘情愿、心满意足。这便是伟大的利他主义精神。
程郁缀由此引出了另一位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白居易在《新制布裘》中写道:“丈夫贵兼济,岂独善一身。安得万里裘,盖裹周四垠。稳暖皆如我,天下无寒人。”意思是男子汉大丈夫可贵之处在于兼济天下,岂能独善其身?到哪里能够找到长达万里的裘衣,把天下四面八方都盖起来、裹起来,让天下每一个人都如我一般温暖安稳,再无受寒挨冻之人。程郁缀说:“宋朝的黄彻在其所著《溪诗话》中评价白居易为‘推身利以利人’,但不及杜甫的‘宁苦身以利人’。白居易说,我暖和了,希望天下的人都和我一样暖和;而杜甫则说,只要天下人全暖和了,即使我冻死了也心甘情愿,这就是圣人的情怀。在人与人的交往中,一个人如果能真正做到‘忘我’,那么他就永远不会被他人所忘记——杜甫就是这样一个忘记了自己而被后人永远记住的伟大诗人。”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陈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