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提及“有为”,不少人浮上心头的往往是“事业有成”“功成名就”“伟人”“英雄”等明晃晃的词语。
杜甫生前可以说与这些词“绝缘”。在他所处的年代,杜甫称不上“有为”,甚至可以说潦倒落魄。他虽出身名门,生逢开元盛世,但人生却是“高开低走”。论仕途,他44岁时才得到一个看守兵甲器杖、管理门禁的八品下闲职,最高官职不过是从六品的检校工部员外郎;论生活,他多年辗转飘零,被饥饿、寒冷、战乱、贫苦、病痛纠缠了后半生,幼子还被饿死。他七岁咏凤凰,九岁“有作成一囊”,一生写诗无数,曾道“语不惊人死不休”,但他的诗和诗名在他死后多年才流传开。
如此看,他是不是像极了当下的“loser”(失败者——编者注)?我们年轻人崇拜很多历史上功勋卓著的伟人、英雄,也常想象着如他们般干一番大事业。但在此之前,或许不少人更像当时的杜甫,经历漂泊、惆怅、坎坷或郁郁不得志,满怀希望却生活、事业皆不尽如人意,被淹没在再普通不过的人群里。
但多少曾经的声名显赫者、高官厚禄者、家财万贯者,已被抛进历史的废纸篓,这个在乱世浮沉的普通人又何以“有为”,何以“活”了上千年?他的诗和名字至今仍在和时间一起流淌,恰如陆游在拜谒杜甫祠堂所感,“古来磨灭知几人,此老至今元不死”。
年少时,不太喜欢看杜甫的诗,觉得太苦,想象中的杜甫也如他的诗一般,该是一副冷硬的模样。年岁渐长,才恍惚明白,杜甫是个软心肠,且有大胸怀的人,如此才能看得见那些失业徒、远戍卒、路边白骨,听得到新鬼烦冤旧鬼哭,写得尽民间疾苦。
有人说,他的眼睛是朝下看的。更准确地说,他就活在人群之中,深情凝视着那些常被当时的史学家几笔带过的人和角落。即便那是个山河破碎的国家和时代,即便自身穷困潦倒,他也没鸵鸟般蜷缩在自己的世界独善其身,就此“摆烂”。
他毫不设防地走向被战乱、苦难铺满的时代。安史之乱爆发,他在安顿好家人后“逆行”北上,抱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理想投奔大唐升起的新希望唐肃宗,以期修补这个破碎的国家。他悲悯地注视着新安道上的出征者,安慰路边哭得不成样子的送行者“莫自使眼枯”。他在艰难讨生的路上,还在同情煮盐工、苦于苛役的百姓,在凄风苦雨中“床头屋漏无干处”时还想着全天下流离失所的人,大呼“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虽然这些努力并不足以挽大厦于将倾,挽救走向衰弱的唐王朝。但他的儒式仁爱、家国情怀让我们看到一个普通人如何超越自己的艰难困苦,与当时的百姓、国家和时代融为一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把自己的人生活出了一番大境界。
历史上有很多这样闪耀的人物,眼下在我们身边,也有很多这样的人。他们走出自己的舒适圈,有的“逆行”至抗疫一线,有的奔赴边疆;他们自己不愁衣食温饱,但甘愿扎根田间地头为农民铺出一条致富新路,或在讲台上为农民的孩子上好每堂课;他们追逐的是星辰大海,在实验室里已瞄准真正的“卡脖子”问题……
他们不是盖世英雄,或许没惊天地的功勋,但他们的梦想已足够闪耀,他们的努力又何尝不是一种“有为”?历史会记住一个忧国忧民的诗人,也会铭记每一个为国为民努力前行的人。
孙庆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