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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多年前，彭湃烧毁自家田契，从一名有产者成为无产者，坚定地选择了共产主义道路，并为此献出了青春和生命。他的儿子彭士禄4岁成为孤儿，童年两次被捕入狱。从苏联学成归国后，毅然选择走进大山潜心研制核潜艇，把青春和才华奉献给祖国建设事业，成为我国核潜艇第一任总设计师。一家两代人的人生选择树起了不同时代的精神路标。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近日专访彭士禄院士的女儿彭洁。
“只要祖国需要，我当然愿意”
“在核潜艇陆上模式堆研制过程中，当反应堆提升至满功率时，彭士禄高兴地像个孩子似地跳了起来。”看到父亲的同事在回忆录中的这句话，彭洁觉得很吃惊。她想象不出自己的父亲跳起来的样子，“一位科学家竟然开心到跳起来，体现了他对中国核潜艇事业深深的情怀”。
1970年12月26日，中国第一艘核潜艇下水，中国成为全球第五个拥有核潜艇的国家。这是彭士禄和战友们扎根大山深处，对祖国无声的承诺。
从北京到四川，从四川到武汉，从武汉又回北京……在彭洁的记忆里，她儿时一直因为父母的工作变动去不同的学校读书，“那会儿学制不同，我总是在跳级和留级，但并不知道为了什么”。
父亲很忙，平时很少见到。直到读大学，彭洁才了解父亲的工作是研制核潜艇，母亲也是其中的一员。那时，她才逐渐明白这份工作的意义。
“父亲的工作，我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直到彭士禄退居二线之后，彭洁才从他的老同事、老战友口中一点一点还原着、拼凑着父亲的故事。“父亲一生所作的各种选择都是因为祖国的需要，这和我的爷爷有关，和父亲的童年经历有关。”
100多年前，彭士禄的父亲彭湃，烧毁田契，把自己的土地分给农民，在彭洁看来，这正是爷爷把自己从一名有产者变成一名真正的无产者的决心，“他堵塞了自己的退路，不再回头”。彭湃后来建立了中国第一个红色政权——海陆丰苏维埃政府。
在海陆丰苏维埃政权失败后，敌人要对彭湃一家斩草除根。彭士禄4岁时，就先后经历了母亲、父亲为中国革命事业牺牲，自己也成为被敌人悬赏通缉的对象，两次被捕入狱。
在不平凡的童年中，彭士禄印象最深的是众多贫苦农民冒着杀头的危险把他从一家转移到另一家，从一处转移到另一处。他经常说，自己有几十个“爸爸妈妈”，永远姓百家姓。后来几经辗转，彭士禄终于到达延安。
1951年，26岁的彭士禄通过考试，以优异成绩前往苏联求学。留学之前，他收到家人寄来的一张彭湃的照片，第一次看到自己父亲模样的彭士禄在这照片的背面写下了三句简短有力的话：这是中国革命英勇的斗士，这是光荣的共产党员，这是我的爸爸彭湃同志。
“爷爷为了穷苦百姓奉献了自己的一切，所以百姓们千方百计地保护父亲；父亲从小便感受着百姓们给予他的关爱，所以他要倾尽全力回报百姓、回报祖国。”
在苏联，彭士禄学习的专业是化工机械，当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准备回国时，国家正要选一批优秀的留学生改行学习原子能专业，彭士禄便毅然决然地说：“我当然愿意，只要祖国需要”。从此，他的一生便与中国的核动力事业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我的工作虽沧海一滴，但要做一头垦荒牛为人民奉献”
“我这一辈子只做了两件事：一是造核潜艇，二是建核电站。因此获得了一些奖项，这些成绩与荣誉不仅属于我个人，它更属于核潜艇人，属于核电人，属于核事业人。”这是《彭士禄传》中的话。对此，彭洁说：“在他看来，自己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
长期以来，都有人称彭士禄为“彭大胆”“彭拍板”。带着科研人员“摸着石头过河”面临的困难是巨大的，很多问题都是在争论中去摸索，在研究中去确定，因此遇到重大问题难以决断时，往往是彭士禄敢拿主意，勇于担当。在彭洁看来，这是因为父亲以科学为依据，用数据来说话，“他心中有数，所以才敢拍板”。
后来，曾有人问彭士禄：“当时的环境下，研制核潜艇难不难？”他回答：“不难。”这让在场所有人都很意外，在当时没有技术、缺乏资料的条件下，实现从0到1的突破怎么会不难？彭士禄只说了三个字：“靠大家。”
“祖国在他的心中是最崇高的。”有一次，彭洁去一所小学讲课，孩子们把亲手制作的小工艺品托彭洁带给彭士禄。当时彭士禄年事已高，写信不方便，便在彭洁的提议下用录视频的方式感谢孩子们。彭洁回忆，她建议父亲录一句寄语，“希望大家好好学习，将来做一名科学家”。彭士禄特意加了“祖国”二字——“将来做一名祖国的科学家”。
彭洁有一个称呼是“彭代表”，这是彭士禄为她起的。彭洁回忆，成为“彭代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帮助92岁的父亲捐献奖金。那年，彭士禄荣获2017年度何梁何利基金最高奖“科学与技术成就奖”，彭士禄决定把奖金捐给组织，于是便交由彭洁办理相关手续。事后，彭洁开玩笑说：“您获奖得了那么多奖金，给我留点儿多好呀”，而父亲的回答让她一生难忘。彭士禄说：“这个钱也不是我的，它是国家的。”
彭洁感觉父亲一直在做“垦荒牛”。彭士禄曾说过，“我一生做的工作，虽沧海一滴，但就是要为人民做奉献，默默地、自强不息地去耕耘、开荒、铺路”。彭洁也默默许下愿望，一定要给父亲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奖励。在彭士禄95岁生日时，彭洁颁给了父亲一个“中国好爸爸奖”，奖杯上还刻着：最帅老爸永远快乐。2021年3月30日，在彭士禄去世后的第九天，彭士禄及其爱人马淑英的骨灰被撒入中国第一艘核潜艇下水之地。在彭士禄诞辰96周年时，彭洁为父亲制作了一幅用几张老照片合成的全家福，“我想送给天堂的父亲，还有爷爷奶奶”。
“爷爷和父亲是一样的人，他们所处的历史阶段不同，但理想和信念是相同的。”在彭洁看来，彭湃为了中国革命事业奉献了他的一切，彭士禄为祖国的建设事业奉献了自己全部的心血和才华，“两代人跨越百年，为了实现同一个理想”。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许子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