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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6月28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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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工厂”的溢出效应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王林 实习生 蒋哲涵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22年06月28日   05 版)

    6月8日,山东烟台艾迪精密机械股份有限公司,工人操作智能机床制造工业机器人。 视觉中国供图

    面对国际产业分工的新格局,中国企业应该更大幅度地走出去,努力争取在国际产业链重塑过程中的主动权。“既能给人家带来机会,也牢牢抓住产业链的主导权。”这样的产业转移才是中国这座“世界工厂”向世界共享“溢出效应”的理想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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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南会不会是下一个‘世界工厂’?”“一些制造业会不会从中国转移出去?”最近,关于此类话题的讨论悄然多了起来。真的是这样吗?起码在越南工作生活了十多年的杨东(化名)不这么看。

    从2004年开始,杨东所任职的一家台资制鞋企业就陆续在越南设厂,但这样的产能转移“都是跟着客户和订单走的”。出于劳动成本、关税便利等因素考虑,耐克、阿迪达斯等品牌方在最近十几年间,带动部分工厂转移到越南、柬埔寨等东南亚国家,但大量原材料、技术设备仍然从中国进口,不少工厂的正常运转都需要来自中国的技术工人、管理干部。

    疫情期间,因为中国的技术工人出境比较困难,不少越南工厂一度出现“用工荒”。“因为越南的外资企业很难在本地找到合适的管理干部和技术工人,本国的技术人才非常少,相对中国还是晚了十年左右。”杨东说。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院长姚洋认为,中国的“世界工厂”地位被取代这件事,未来30年都不会发生。

    这样判断的基础是:中国是全世界唯一拥有联合国产业分类中全部工业门类的国家,拥有完整的产业链条,以及产业集群优势、技术积累和配套优势,短期内没有国家可以取代,而且在基础设施、产业配套能力以及专业人才方面有明显优势,营商环境也在持续优化,超大规模市场的吸引力不断增强,在全球产业链供应链格局当中的地位依然稳固。

    在业内人士看来,国际之间的产业链分工与转移是正常现象,应该以平常心看待;中国目前“世界工厂”的地位仍然难以撼动;在产业分工上,以越南为代表的一些东南亚国家与中国之间更多的是协同合作而不是竞争替代的关系。

    部分产业外迁符合经济规律

    最近关于“越南制造”的讨论,总是离不开一组经济数据:今年一季度,越南GDP增速突破5%,总额达921亿美元;投资与进出口表现抢眼,货物进出口总额为1763.5亿美元,同比增长为14.4%,其中出口额同比增长13.4%。疫情后,越南的制造业生产经营状况连续7个月得到改善,工业生产指数同比增速持续处于9%以上。

    一时间,“新的‘世界工厂’正在崛起”“外商加速投资越南”“产业链开始从中国转移到东南亚”等观点甚嚣尘上。不过,这只是硬币的一面。

    在对中国供应链外迁的担忧声中,海关总署公布了5月中国货物贸易数据:出口以美元计同比增长16.9%,进出口同比增长11.1%。工信部最近公布的数据则显示,近十年来,中国制造业增加值全球占比提升至近30%,持续成为世界第一制造业大国;制造业中间品贸易在全球占比达到20%左右。

    以手机为代表的电子信息产业经常被拿出来举例。这不仅因为这是国际分工最典型的行业之一,而且因为这些年这个行业的国际转移迹象比较明显。随着中国作为曾经的“全球手机工厂”产量增长逐渐见顶,苹果、三星等企业开始加大在越南、印度投资设厂的力度。

    不过,中国仍然是全球电子信息产业的中心。还是以苹果为例,仍有超过九成的苹果产品交由代工企业在中国生产,苹果位于中国大陆的工厂数量仍大幅领先。工信部数据显示,2021年中国规模以上电子信息制造业增加值依然相当可观,较上年增长15.7%,增速创下近十年新高。

    对于国内部分行业存在订单流出和产业外迁的现象,商务部对外贸易司司长李兴乾日前在国新办政策例行吹风会上表示,回流订单流出的影响整体可控,部分产业的外迁也符合经济规律。随着国内产业的持续升级,要素结构在发生变化,一些企业主动进行了全球布局,将一部分制造环节转移到国外,这属于贸易投资分工合作的正常现象。

    “虽然越南制造业发展迅速,但它的规模仅是中国的1/8,从份额来讲,还是相对较少。从制造业技术含量角度讲,我国的制造业出口质量明显提升。”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所长、中国世界经济学会会长张宇燕日前在一场线上峰会上表示,虽然市场份额有所下降,但是我国出口复杂度、出口产品的质量技术含量,仍然高于越南等东南亚国家。

    “很多东西还是中国产”

    杨东所供职的台资企业给耐克、阿迪达斯等品牌供应鞋面材料,作为售后业务员,他经常到越南的胡志明市、平阳省等制造业重镇出差。从2005年到越南工作至今,杨东经历了越南经济崛起的过程。

    “但越南的真实情况,跟很多人想像的不太一样。”杨东坦言,胡志明市等越南一线城市的人工成本、土地成本已经开始上涨,而且越南制造业的崛起很大程度上依赖外部市场,从中日韩进口原材料或半成品,加工组装后出口到欧美国家,“跟以前的东莞很像”。

    他注意到,这些年也有不少中国企业将工厂转移到越南,但其中有很多只是简单的代工组装,甚至也不乏在国内生产半成品后到越南“换牌贴标”的产品,“其实很多主要的东西还是中国产的”。

    “(产业)转移有合理性,这里头也有一些客观原因,不只是劳动力成本。”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国际市场研究部副主任白明指出,近些年从中国转移到越南等地的制造业企业大多仍然是中低端的加工制造环节,一个重要原因是越南与欧美等主要出口国签订了自由贸易协定,相比在中国大陆,这些国家在越南能享受更多关税优惠和便利。

    2020年,《越南与欧盟自由贸易协定》(EVFTA)生效,越南由此成为亚太国家中第一个与欧盟建立自由贸易关系的新兴市场国家。这也意味着,欧盟取消了对越南出口商品65%的关税,并将在未来的10年内逐步取消99%的货物关税。

    与此同时,中越之间的贸易规模也在扩大,尤其是越南所需的大量中间品要从中国进口。根据越南配套产业协会(VASI)的统计,到2021年,越南只有300多家纯越南配套产业企业,为跨国公司的越南工厂提供零部件。目前,越南国内电子行业近90%的元器件需要进口。

    据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副所长徐奇渊团队的研究,中国对越南的出口中,中间品占比最高,达到73.8%。而国际上一般认为,当一国大量向其他国家提供中间品,即中间品出口占所有出口的比重高,这个国家通常处于价值链的高端。

    分工协作,而非竞争替代

    2020年,越南超过韩国成为中国第三大出口目的地国。以此为切入点,徐奇渊带领研究团队分析了中国对越南快速增长的出口情况。他们发现,中国向越南出口的大部分产品是中间品,而不是为了满足越南的最终需求;中国企业对越南直接投资和产业转移是带来对越南中间品出口上升的重要原因。

    “事实上,中国向越南的直接投资和产业转移,使得中越在国际分工上的关系更为紧密,部分中国对欧美国家的顺差转变成了中国对越南以及越南对欧美的顺差,中国国际收支失衡过于集中的压力得以减轻。”徐奇渊团队的研究指出,现在的中越经贸关系较类似于此前日中经贸关系:中国已经成为全球价值链的重要节点,越南则有成为次级节点的潜力。

    徐奇渊团队还研究了中越出口贸易的竞争指数。从竞争指数来看,他认为,“中国对越南的竞争压力是主导性的,绝对压倒性的优势。而越南对中国竞争压力比较可控,虽然也上升得很快,但是相当可控。”徐奇渊在本月初举行的“如何看待当前部分中外企业向外迁移”视频研讨会上表示,总体上中越经贸关系是互补关系为主,而且竞争关系方面,中国占据绝对的主导优势。

    资深媒体人周健工在2021年创办了未尽研究机构,聚焦科技创新与产业链研究。他认为,“越南更像是‘世界工厂’当中的一个车间,中国的巨量产出中,有一部分是通过越南实现对美国和其他国家出口。”

    2021年,中国与东盟的货物贸易额达到8782亿美元,是同期美国与东盟双边贸易3790亿美元的两倍多。而从越南的角度来看,中国是越南的最大进口市场,美国是越南最大的出口市场。

    “越南出口得越多,从中国进口得越多,这是一个双赢的(关系)。”周健工认为,中国和东南亚、南亚或者其他新兴国家的市场之间目前形成了良性价值链,是一种优势互补、分工合作的协同关系,而不是产业迁移替代的竞争关系。“这个是中国可以作出的一个选择,当然这也是市场的安排。”

    与世界共享“溢出效应”

    周健工认为,关于产业链外迁、越南制造的讨论和担忧比较多,更多的可能是因为中美贸易冲突的影响。

    近年来,美国在供应链领域推动“去中国化”,不仅在本国通过外包回流(Re Shoring),把供应链回迁,希望复兴美国制造业,创造更多就业,还在今年5月宣布与日本、澳大利亚、越南、印度等12个国家正式发起印太经济框架(IPEF)计划。该计划的重要内容之一便是与美国及其盟国在贸易伙伴中组建一个友岸外包(Friend Shoring)朋友圈,希望更多美国企业减少对中国供应链的依赖。

    商务部原副部长魏建国近日在一场线上研讨会上指出,印太经济框架是没有实际内涵、具体条款的新花样,主要目的是对中国实施制裁,要把中国排除在国际供应链之外。但他直言:“这不现实。”

    魏建国回忆,他曾跟东盟国家一些负责经济贸易事务的部长在新加坡会谈过,主题之一便是:“如果中国出口下降了,改变以出口导向型为主的经济(政策)的话,我们怎么办?”当时有一多半的部长们都表示:“那么整个东盟的经济肯定会衰退。”他认为,作为“世界工厂”,中国不会独立于国际供应链之外,各国产业链分工协作也离不开中国。

    徐奇渊团队的研究指出,新冠肺炎疫情引发了外界对中国产业链可靠性的担心:因为疫情等多种原因,国外部分电子、汽车、纺织、医药行业的企业,短时间内无法获得中国生产的中间品,其经营受到影响,这引发了“过于依赖中国产业链是否有危险”的讨论,促使一些国外企业寻找供应商“备份”。

    产业链、供应链的安全被摆在前所未有的重要位置,“哪怕没用,也要有备份”成了不少跨国公司的共同想法。如何应对这种新情况?

    白明认为,面对国际产业分工的新格局,中国企业应该更大幅度地走出去,努力争取在国际产业链重塑过程中的主动权。“我们原来是劳动密集型产业居多,现在腾笼换鸟,我们也要改变。”

    事实上,在这一轮国际产业链重塑的过程中,已经有许多中国企业主动出击。根据未尽研究的调研,歌尔股份、蓝思科技、领益智造、立讯精密等苹果产业链企业,已经开始在越南布局。2018年前,越南的苹果产业链中,没有来自中国本土的跨国企业。2021年,在越南投产的苹果产业链公司,中国企业7家,占比达到了1/3。这些进入越南的中国企业,普遍采取“中国+”的模式:中国技术+当地资源,中国资本+当地产业工人……

    数据显示,近年来中国对越南的直接投资正在加速。2020年,约为19亿美元,占越南当年GDP的0.7%,仅次于韩国、新加坡与日本。

    “既能给人家带来机会,我们也要牢牢抓住产业链的主导权。”白明认为,这样的产业转移才是中国这座“世界工厂”向世界共享“溢出效应”的理想情况。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王林 实习生 蒋哲涵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2年06月28日 05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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