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易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大事,只是几十年如一日地守在他的小角落,每天风雨不动地出摊,给来客修补东西。
在武汉大学附近摆修理摊的老易,因为平常学生多、过往车多,所以修车生意一直还做得不错。行人不会看得出,这个头发浓密、只夹杂几缕银丝,拧起扳手来看着比年轻人还有劲的老头子竟然已年过古稀。
“干了25年了,没做过别的什么大事,就这点工作做得熟。”经过老易的手,泄了气的自行车可以很快再次飞驰,露了馅儿的衣裳裤子也能在飞针走线后痊愈如初。
一块防雨布支起的棚子、一辆旧到推不动的三轮车、一块“打气一元”的木牌、帆布包里备齐一堆修理工具、旧轮胎、4条腿不一边长的木椅、一盘象棋残局……这些便是老易的“全部身家”。平日里,这些东西摆在外面,俨然围成了一片怡然自得的“小天地”——就像是宫崎骏动画里“哈尔的移动城堡”。
“一开始只是为了下一顿有饭吃。”老易回忆说,自己和妻子初来乍到这片陌生的地方,没寻摸出有什么一技之长,就先摆个摊子做起修车的生意解决“吃饭问题”。没几天,他和附近干活儿的司机熟络起来、借到不少二手工具,修车摊渐渐变得“五脏俱全”。
老易的“移动城堡”一步步搭建起来,成了一份“正经营生”,专门服务大学生和附近居民。于他而言,“小修小补”的工作虽然登不得什么“大雅之堂”,却是一份既能解人之难、又能让自己吃得上饭的活计。辛苦在其中,乐亦在其中。
据老易讲,修车这类修补生意也都有自己的潮汐。“天气热时容易爆胎,来修车的学生会多些;冷天可能半天就一两个打气的,赚不了几个钱。”偶尔,也会有客人嫌修理费贵、零件不正规,甚至也会有那么一两个修完车后假装付款然后“逃单”的。这种时候,他总是辩驳得少、活儿做得多。
几十年里,他和附近居民成了老友,有周边居民常到他的“移动城堡”拜访、同他聊天下棋……如今,他和朋友们都伛偻了。
“今年我73岁了。‘73、84,阎王不叫自己去’,如果今年还能过得好、过得去,那我肯定就可以活到80岁。”闲暇之余,老易曾玩笑着感叹,“现在每个月靠修车这些能养活自己和老婆,只要能让我继续这么干下去,其他人我也就不管了,挺好的。”
事实上,对许多像老易这样专做“小修小补”的手艺人来说,这门小生意早就和生活水乳交融。一针一线、一钉一锤之中,是这些城市里的“移动城堡”为人们修补了一张平淡而有趣的生活之网。
如今,周围人收拾旧衣时偶然看到牛仔裤上的补丁图案、衬衫上一颗特别的纽扣,往往都附着了一段别样往事,像一枚 “记忆徽章”;对许多手艺人而言,每每接到一份旧物,就是接到了一份需要“疗伤”的故事。
“现在经济条件好了,还会有人补衣服吗?”“赚不了几个钱,要长租店铺修理费就得涨。”“摊点在小区周围折腾了好几个地方,生意再没有以前好了。”在现代化城市空间的不断挤压逼仄之下,许多手艺人和他们的“移动城堡”只能无奈离开原有归属而“四处漂泊”。
城市永远是人的城市。2021年8月,多部门联合印发《关于推进城市一刻钟便民生活圈建设的意见》,提出“便民生活圈”不仅包括菜市场、便利店等,也应该包括修补点。
据此前相关报道,在无锡南禅寺街头干修车生意几十年的王祚庭,自从早些年店铺拆迁,他就每天骑着电动车走街串巷,生意在哪摊位就在哪;来自安徽的何爱香夫妇在老地方做织补活儿20年,这段时间还学会了在抖音上拍视频引流,小店生意支撑起一家人的生活……他们“移动城堡”开始“活起来”。
每天的落日余晖下,在老易的“移动城堡”周围,总是聚集着许多人。老易经常忙于他的修车“主营业务”;身旁往往聚拢一群年轻学生,相互帮着给车胎打气或是排队等着给车“问诊”;老易和老朋友的象棋下到一半,由一个刚放学的小学生“接盘”,从老少两个的表情来看,棋局看起来仍然十分焦灼。
或许,在扩张蔓延的都市里,海德格尔所谓“诗意的栖居”,就是如此模样吧。
陈之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