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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1月08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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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浴一年,走进400位老人的家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龚阿媛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22年11月08日   07 版)

    一次上门前,唐博接到一位老人妻子的电话,嘱咐他们在助浴过程中,不要提及在外地工作的女儿,老人这两天很想念她,聊到的话会难过得抹眼泪。一个半小时的助浴过程中,他都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

    更多时候,健谈的唐博在结束一次服务后,会了解到一位老人从基本身体状态到家长里短的各种琐事。

    成为一名助浴师,“有意思且有意义”是唐博对这份职业的第一印象。最早,他是在网上看到一个常年生活在日本的人发布的短视频里,提及这一职业。

    看到“可依助浴”的招聘信息时,唐博很快就找上了门。这个成立于去年3月的年轻创业团队,当时只有创始人李民花和另外一名同事。

    “上门助浴”这一养老服务,源于洗浴文化盛行的日本。助浴师会为有需求的老年群体提供上门洗浴服务。

    国内的助浴行业正在被更多人关注到。李民花是源于自己需要,家里老人偶然生病卧床几个月,让她发现“洗澡”成了大难题。

    2019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MBA硕士专业的她,和生活在日本的朋友聊天中,注意到了这一职业。经过调研,她发现据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发布的数据,我国失能和部分失能老年人超过4000万,仅北京市就有数十万名失能老人。2021年3月,她创办了“可依助浴”。

    2021年12月,国务院印发了《“十四五”国家老龄事业发展和养老服务体系规划的通知》,提到了发展老年人助浴服务。

    唐博的工作围绕着一个长190厘米、宽75厘米的充气浴槽展开。

    助浴的具体内容并不新鲜。他们会先让盖着一层毛巾的老人们泡在放了中药材的水里,水温不会太高,40摄氏度左右,泡药包的时间也被控制在六七分钟以内,直到老人身体和脸上有了一些血色,开始搓澡。之后,他们在老人身体上、头发上抹上沐浴露、洗发水,冲洗完毕后,再做收尾工作。

    为了减少移动老人的风险,他们一般会把助浴的场所安排在老人的床边,如果没有合适的位置,再挪到客厅或家里宽敞的地方。

    有两次,浴槽被他们放在铺着防水层的床上。

    那是一间不到20平方米的房子,里面住着三代人,接受助浴服务的老爷爷患有脑梗,之前他是一位非遗项目的手艺传承人,如今常年卧病在床。他的孩子就住在自搭的二楼小隔断里,床边被孙子的玩具堆满。身高1米9的唐博在助浴过程中,甚至担心自己一个转身就会把家里的物件碰碎。

    这些老人的生活状态是唐博和同事们之前从未想象到的。

    首先是味道。助浴师需要和老人近距离的接触。将老人从床上抱起之后,他们会发现枕头下的头皮屑,床上散发着“老人体味”和尿味。这些老人平时以擦拭身体为主,并没有太多洗浴的机会。

    整个团队第一次服务的老人就超出了他们的预期,那是一位因为疾病右边头颅整个凹陷的老人。他们坦言那次是感到害怕的,也正是因为那一次的冲击,让他们觉得之后的工作并没有那么困难。

    如今,团队已有7名助浴师。今年10月刚加入团队的白乌兰,30岁出头,成为助浴师之前,她偶尔观察街道上或公园里的老人,只觉得他们腿脚不够便利。她10月30日服务的一位老人,已经80多岁了。她看见那位老奶奶整个身体蜷缩在床上,她没有想到老人的身体像是回到了最初的“婴儿”状态,就连她的手指头都已经非常柔软,软到白乌兰甚至感受不到她的骨头。

    一年下来,李民花走进了400多个家庭,这些家庭往往都有着孤独的老人,和无比安静甚至没有生机的居住环境。第一次接受助浴服务的老人难免紧张,还有一些老人还没有接受自己卧床的现实,因此有些自卑。也有子女口中脾气暴躁的老人,在助浴时会变得“像孩子一样乖”。

    唐博观察到,一个家庭里只要出现一位失能老人,基本上全家人都会围着他转。条件好的家庭老人身边时常伴有护工照顾,许多老人的子女在外地工作,电话里只会报喜不报忧。

    老人们的子女也会和助浴师抱怨他们的变化。

    一位60岁的女儿,照顾了母亲10年,腰痛已经成为常态。一位76岁的老人不能出门,只能在家里发泄,常把尿不湿撕成碎片。年轻时教书育人的老知识分子,晚年患了健忘症,性格变得很古怪,隔三差五地去敲银行的玻璃,为此还招来了警察。

    唐博在一次助浴结束后几个小时,接到对方的女儿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她带着哭腔,说父亲看着天快要下雨了,让她早点回家,免得雨路不好走,她说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过父亲的关心了。

    这些感动也伴随着他们工作的日常。

    唐博第一次真正体会到自己工作的意义,是在从事这个职业三四个月之后。社区的养老驿站找到他们服务一位重度残疾的老人,第二天是他的60岁生日。

    唐博见到他时,老人的身体朝着左边蜷缩在一起。唐博在准备设备的间隙,听社区的工作人员和他的姐姐聊天,提到一次过年,社区工作人员拎着东西看望他,问他有没有什么愿望。唐博心想回答可能是出去旅行,或者得到政府的捐赠和救助。但是当时那位老人只是用抽搐的手指着腿的方向,他姐姐说弟弟的愿望是希望把那条腿锯了伸直一下,因为他一生都一直蜷缩着。

    那时唐博唯一一次在工作中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独自到楼道里哭了。等他调整好情绪回去工作的时候,那位老人的头就一直往右向他的方向张望着,洗头的时候,他专门用大拇指捋了捋老人的眉头,他们对视着,这个场景唐博觉得自己一辈子也忘不了。

    每到这个时刻,李民花和同事会感受到自己是被这群老人需要的。离开老人的家时,唐博因为盛情难却,收过一瓶水、一根冰棍,服务过几次的老人做了一顿他爱吃的茴香馅饺子,初次见面的爷爷送给他一对核桃。

    后来,唐博和送他核桃的老人聊了很多。因为老人名字特别,他专门上网搜索了一下,发现对方年轻时是一位翻译家,翻译过前苏联不少军事领域的著作。后面登门时,他就用老爷子年轻时的经历,开启了新的话题,也和他分享自己经历过抗战的姥爷。在老人房间里“提笼架鸟”的氛围下,他感觉自己回到了小时候生活在胡同里,与老人们闲聊的日子。

    一位有轻微残疾肌无力的老奶奶,请他们去给自己42岁的孩子助浴,家里还有生过几场大病的丈夫。一家人靠着低保生活,家里的家具看上去也是20世纪70年代留下来的东西。然而这个家里是整洁干净的,那位老奶奶也是笑呵呵的,会在他们助浴时讲很多生活的经历和道理。就连唐博和妻子闹别扭,也在她的“教育”下,主动打电话过去沟通。

    他时常会和家人分享这些感动和趣事。唐博大学毕业之后,一直在机场从事地勤工作。一开始,唐博家里的长辈,都是反对他去给老人“搓澡”的。就连上门被服务的老人,也会觉得他们这群大学毕业的年轻人,做这个工作太“低端”了。

    慢慢地,家里人从最开始的反对,变成了沉默。如今唐博妈妈已经开始特别支持他的工作了,让他好好干。

    除了心理上的收获与满足,他们的收入都无法和上一份工作相比。尽管团队受到了网络和媒体的关注,实际的消费者并没有达到李民花的预期,遇上疫情严重的时候,他们长达一个多月没有订单。但一年时间里,团队的人员流动并不大,只有一个男生因为生活压力,离职了。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在一些求职平台上搜索助浴师这一岗位, 出来的结果并不多,不足一个页面。这些工作机会普遍集中在一线城市,工资最低从4000元起步,上限是1万元。在一些网购平台,一次助浴服务价格从100多元到400元不等。

    “可依助浴”的助浴师大都以创业的心态来加入这项工作,他们还需要用之前工作中的经验和技能为团队出力。最早为了扩展市场,唐博还给社区的养老驿站挨个打电话介绍服务项目。但提到自己的职业和未来发展前景,他们都充满了期待。

    工作结束之后,他们感慨得最多的是现在的生活太幸福了。提起这一年最大的变化,唐博表示在看了那么多因脑梗卧床的老人之后,现在他和朋友聚会时,不喝酒,改喝热水了。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龚阿媛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2年11月08日 07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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